這次，姚姝不敢頂嘴了。

她曉得姑姑動了怒，對遲遲未見懷孕的自己失望至極。若再爭辯下去，只怕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所以只訥訥地，低頭去看鞋尖上的那枚珍珠，將嘴里的嘀咕轉向心里，兀自念叨著委屈和不滿。

姚貴妃自然是想懷孕的。

也鉚足了力氣去吸引周玄澈，可雨露君恩蒙受了不少，種子卻遲遲未見萌芽，她不懂個中玄機，只得歸結為運氣不好。畢竟那劉昭儀才被寵幸數回，就生下了蕭陽公主。

還好只是個公主。

假如皇后也生個公主呢？

又或者，她根本就生不下來呢？

念頭忽起，姚姝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姑母，臉上微微有些扭曲，而后又隱匿進一片茫茫然里。

姚太后無奈，只得揮揮手讓侄女退下。

同時也不著痕跡地提點了幾句：“下月初六是皇后的生日，不遠了，記著準備禮物。”

姚姝將身子福了福：“是。”

出了康寧宮，她坐上轎攆，緩緩往自己的永安宮而去。轎攆抬得很穩，晚霞在眼前一點點浮起，莫央宮里的黃昏，似乎也有了一絲醉人的模樣。

“停下來，讓本宮欣賞一會兒。”

姚姝的眼睛盯著晚霞，心中亂成一團，忽然沒頭沒腦地問貼身宮女晚棠：“你說，腹中的孩子會不會莫名其妙死去呢？”

晚棠一愣，隨即認真道：“會，從前咱們府中三房那位徐姨娘，就是胎死腹中的。”

“哦，怎么死的？”

“那時奴婢也還小，都是聽媽媽們說的，好像是三太太給她的沉香里頭，摻了些麝香。那沉香原是安眠用的，誰知……”

晚棠的聲音小了些，她隱隱猜到了主子的用意。

這法子太過冒險，也太過明目張膽，只怕馮皇后不會輕易上當。可勸阻的話卻梗在心中難開口，她曉得主子的處境，她也不想看到皇后的孩子順利誕生。

可不冒險，又哪里能得到潑天的富貴與權勢呢？

“嗯，本宮知道了。”

姚姝輕輕一抬手，“起轎，回吧。”

轎攆再次抬起，一行人在暮色中緩緩向前。姚姝的一顆心，也在暮色中浮浮沉沉。

半個月后，馮皇后的生辰如約而至。

在莫央宮中，皇后的生辰被雅稱為千秋節。按照舊例，皇后會在奉天殿舉行典禮，接受后宮諸妃嬪、公主與宮外命婦們的朝拜，而后聽戲、賞玩、賜宴，熱熱鬧鬧地慶祝一天。

可馮瑾瑜取消了典禮、聽戲和大型宴會，也不要求命婦朝拜。

她對周玄澈說：“臣妾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也不愿在生辰上花費太過。叫上宮中姐妹樂呵樂呵罷了，將錢省出來，花在更該花的地方。”

當時，周玄澈感動不已，但也愧疚不已。

馮瑾瑜的“賢明”中，分明還藏著深深的愛意，以及委屈。她比誰都知道，夫君為國庫空虛而輾轉反側，經常數日都不能睡上一個好覺。

消息傳出去，馮皇后自然得了好名聲。

但姚貴妃頗為不屑：“她太會裝了，分明是怕自己露怯，卻非要說是為皇上著想，哼。”

姚太后無奈：“你這種話，切莫傳到外頭去！否則有你好看的！”

在后宮中，能“裝”又何嘗不是一種本事呢？有些人裝著裝著，就不知不覺地擁有了一切。

三月初六，惠風和暢。

花兒開得正好，風也是溫柔的。無論如何，春天都代表著郁郁蔥蔥的希望。

“皇后娘娘生在春日，莫不是花仙子下凡來的？”

劉昭儀率先開始恭維，她讀書不多，不擅長說場面話。可又被感恩之心攛掇著，不得不找幾句漂亮話來講。

其實也算不上恭維，在她心中，馮皇后確實如仙子一般，既貌美，又溫柔。

馮瑾瑜微微一笑，正要謙虛一番，卻聽姚姝噗嗤一笑：“花仙子？喲，劉昭儀怕是帶公主帶傻了，說話怎的跟個孩童似的？”

這是大家看慣了的場面。

但凡妃嬪們聚在一起，姚貴妃必定是出口傷人的那一個，她總能輕輕松松地抓住別人的破綻，再冷嘲熱諷揶揄上一番。畢竟是見多識廣自幼嬌養的大家閨秀，挑起錯誤來，也總是一針見血，對誰都不留情面。

劉昭儀出身低微，本就有些自卑。

眼下被姚貴妃一諷刺，立刻雙頰通紅，再不敢輕易作聲。

坐在角落里的葉蓁、何田田與陶心柔諸人，也沉默不語，只裝自己沒聽見。

在后宮，“明哲保身”是刻進許多人骨子里的生存之道。

唯有顧英姿將目光投過去，拿不可思議的目光盯住姚貴妃。

“貴妃娘娘，花仙子代表的是美麗和溫柔，這你都不知道？要我說，她是牡丹仙子，雍容華貴，可不是什么庸脂俗粉可比的。”

說話間，顧英姿的表情換了又換，從驚奇到鄙夷再到傲慢，層層疊疊地變換著。

實在是精彩。

姚姝和顧英姿，頗有幾分死對頭的意思。

二人都是京城貴女，各有各的出身和來頭。

但姚姝嬌媚，吃穿用度都金尊玉貴，對那喜好舞刀弄槍的顧家小姐，難免會懷著輕視之心，“長得那么丑，還沒一點女人樣。這樣的女人，也配進宮？”

而不愛花兒朵兒的顧英姿，卻覺得姚姝矯揉造作，“你瞧她那樣，一陣風都能吹跑了，講話那么無禮還那么嗲，聽得我起雞皮疙瘩。”

自進宮之日起，二人便在唇槍舌劍中相處，少有見面不掐的時候。

除非皇上和太后都在場，才會稍稍收斂一番。

“你……”

姚姝氣急，立刻就要拿出貴妃的派頭來壓人。可話到嘴邊，忽然又想起姑母的囑咐。

如今邊關告急，顧家軍浴血奮戰，父兄都在戰場上拋灑熱血，顧英姿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連皇上都要顧念幾分。在這節骨眼兒上，與顧英姿為敵是愚蠢的。

想到這里，姚姝把嘴唇狠狠咬了一下，而后從鼻腔里哼出一聲，扭頭不再看顧英姿。

馮瑾瑜這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說話自然要隨意些，又何必斤斤計較呢？”

說罷環顧四周，換上一副和藹的笑臉：“本宮今日生辰，有勞各位妹妹為我慶賀了。只是，如今的朝廷不比往日，咱們都節儉些，今日就在坤靈宮略微用些小菜吧。”

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叫人無法反駁。

也不敢反駁。

哪怕是心中不忿的姚姝，也只木著一張臉，不發任何異議。

正在此時，小太監的通報聲高高響起：“皇上駕到——”

眾妃嬪慌忙起身，齊齊跪地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