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馮皇后的用意后,葉蓁立刻調整狀態,將不安和疑惑迅速收起。
待周玄澈的腳步一響起,便半跪在地行禮,與眾宮女一道問了安,屏氣凝神侍立在旁,暫時把自己當作一個透明的存在。
周玄澈自然也不會注意到她。
此時此刻,他只記掛著自己的妻子,以及妻子腹中的胎兒。
“瑾瑜,今天好些沒?”他順勢坐在床沿,又順手接過湯羹,再小心翼翼地吹了,親手往皇后口邊送。
動作流暢,不帶半分扭捏。
看得出來,這也是他做慣了的事兒。
馮瑾瑜自然只揀著好聽的說:“好多了,不礙事兒的,皇上無須記掛。”
眼下邊境不安寧,朝中亦諸事紛擾。作為一個得體的妻子、一個賢能的皇后,她自然不會讓皇帝操心半分。
“嗯,那就好。”周玄澈笑了笑,又伸手去捋了捋妻子耳畔的發絲,“你好好的,我才有心思去處理旁的事。哦,對了,岳母不日就能到京了,琳瑯也一起來了。到時候,讓她們都來陪你。”
“當真?”
馮瑾瑜立刻透出欣喜之色,眸子瞬間亮起來。
自禹州一別,她已三年未見到娘家人。
父親雖被封了一等承恩公,母親也得了秦國夫人的封號。可馮家毫無根基,在京城是人生地不熟,思索再三,馮近山決定留在禹州。
“等你弟弟有了功名和官位,咱們再進京也不遲。到時候,才算是名正言順,不至于落人口舌。”
女兒要做皇后了。
馮近山卻愈發謹慎,輕易不敢露出半分驕矜之色:“瑾瑜,你一定要記住,權力必須用在刀刃上,切莫傷了夫妻情分。”
妃嬪有孕,娘家夫人可進宮陪產。
這是自太祖以來就定下的規矩,算是一種恩典,借此犒賞為皇家開枝散葉的女人們。于后宮妃嬪而言,這也算是無上榮光了。
不過,馮瑾瑜的孕期才區區四五月,距離生產為時尚早。
想到這里,馮瑾瑜又黯淡下來:“距離臣妾生產,還有好些時日呢。”
“無妨。你胎象不穩,理應多照顧些。更何況,你是朕的結發妻子,是皇……”
“皇上,請先用膳吧。”
馮瑾瑜卻猛地打斷周玄澈,生怕他說出皇后可以隨心所欲、可以不守規矩這類話來。而今的坤靈宮,太監宮女眾多,拿不準誰是探子、誰是耳目。
周玄澈會意,便也輕咳一聲:“好。”
馮瑾瑜順勢望了望葉蓁:“葉淑女,本宮今日不適,就勞煩你伺候皇上用膳吧。”
“是。”
葉蓁柔聲應著,又躬身行了禮。
周玄澈的目光,這才緩緩投過來。
葉淑女?就是當日被挾持作人質的那個姑娘吧?
他又隱約記起她的容貌來,此刻循聲去望,確實是一張小小的鵝蛋臉,兩蹙彎彎的小山眉,氣質是恬靜的,與當日的沉穩堅毅略有不同。
還不錯。
他點點頭,大踏步往膳廳而去。
葉蓁恍惚了一下,又回頭看著馮瑾瑜。
馮瑾瑜在微笑,而后輕輕點頭。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葉蓁分明看見,馮瑾瑜的微笑中,有一抹淚光一閃而過。
葉蓁心情復雜,許多念頭梗在心里。但此刻箭在弦上,無論如何都得往前去了。
坤靈宮的晚膳,向來都不奢華。
通常是一道進補藥膳、一道葷食,并幾樣小菜。
周玄澈在椅子上坐定,獨自捧起飯碗。葉蓁伺候在旁,時而端茶、時而夾菜、時而舀湯,但沒敢說話。她只提著一顆心觀察,皇上的目光去到哪兒,她的筷子便夾到哪兒。
“葉淑女可知,朕最喜歡什么菜?”
不知怎的,周玄澈忽然來了興致,想跟眼前的葉淑女聊上幾句。
他曉得,自己出了個難題。因為合宮上下,無人敢隨意揣度天子喜好,葉淑女再是神通廣大,也無法說出一個準確的菜名來。
可若說不出,似乎又會壞了皇帝的興致。
總之是左右為難。
誰料這位葉淑女卻緩緩抬頭道:“皇上最喜歡母親做的菜。”
“哦?”
這個答案出乎意料,但卻觸動了周玄澈。他的眼神落在一疊醬蘿卜上,神態落寞起來。
對,他喜歡吃母親做的菜。
可眼下,母親已在千里之外,自己不得不把另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女人,稱作是母親。
葉蓁見狀,不禁心下忐忑:“皇上,是臣妾說錯什么了嗎?”
“沒有,朕確實喜歡母親做的菜。”周玄澈心中一片蕭索,孤單蜂擁而至,內心竟恍惚有些高處不勝寒的寂寥感,“葉淑女,坐吧,陪朕吃一點。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后宮佳麗三千,他并不能把每個人的閨名都記住。
“回皇上,臣妾名叫葉蓁。桃之夭夭,其葉蓁蓁。臣妾的名字,便是從《詩經》里來的。”
“是嗎?不錯。給你取名的,想必是飽學之士。”
不知怎的,今日他竟愿多說幾句話。
或許是與眼前這位淑女投緣。
她的每一句答話,都會勾起他的談興,讓他愿意順著話題往下走,不知不覺打開話匣子。
除了馮瑾瑜,目前沒人能做到這一點。
那一夜,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篤定,葉蓁會承蒙圣恩,真正成為皇上的女人。
消息甚至已傳到六宮去。
畢竟,那頓晚膳吃得漫長而溫暖。
上菜的太監幾次入內,都能見周玄澈笑意盈盈,時而附耳傾聽、時而高談闊論,神情中很是愜意。
馮皇后聽聞消息,將眼眸微微垂了片刻。
片刻后,又吩咐養元殿的宮女們預備香湯沐浴:“待晚膳后,就將葉淑女送到養元殿去。想必,想必皇上還有很多話要跟她說。”
最后一句話中,帶著秘不可察的落寞。
事實上,葉蓁也做好心理準備了。
周玄澈對她的興趣,從談話延伸至身體,到最后,眼中已透出些熾熱的渴望來。
身邊伺候的太監都曉得,這意味著什么。
葉蓁心情復雜,伺候著周玄澈用罷晚膳,又返回內室去向馮皇后磕頭,這才乘上一座轎攆,緩緩往養元殿而去。
“葉淑女,恭喜您啦!上回不成,這次可就不同啦!皇上先是跟您聊了天、彼此有了認識,才決定寵幸您的。”
王德福滿臉堆笑,將葉蓁里里外外夸贊了一番。
葉蓁疑惑:“王公公,這和上回陶美人,可有什么不同?”
“當然有!皇上現在已不大記得陶美人了。但依老奴看,他會一直記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