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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陶澍激賞左季高 柳莊施粥顧災(zāi)民

《第一冊 平步封疆》

清道光二十四年,也就是1844年的夏天,湖南醴陵縣城,兩位衙役沿著熱鬧的街道走來,一一叮囑各商鋪店主——今天兩江總督陶大人要到醴陵來,縣令劉大人吩咐,各店務(wù)必仔細灑掃,保持內(nèi)外清潔雅觀。若有違令,關(guān)鋪封店,決不寬容。這一命令頓時給喧囂的街頭增添了些許緊張的氣氛,幾家商鋪已忙碌起來,打掃門頭,擦拭門窗。

縣衙內(nèi)也是一片忙碌,衙役仆從們或灑掃庭院,或整理桌案,或修剪花木。知縣從早晨忙到現(xiàn)在,連擦把汗的工夫也沒有。他一邊走出簽押房,一邊吩咐他的長隨道:“走,跟我到驛館去看看。”

按說兩江總督管不著他這湖南的官,他又何至于如此看重呢?原來,這個兩江總督陶澍在當朝是個響當當?shù)娜宋铮羌螒c、道光兩朝的名臣,在任上辦理鹽務(wù)、漕運、水利,樣樣都辦得漂亮,官聲極好。特別是他手下出了不少有才能的官,比如虎門銷煙的林則徐就在他手下干過江蘇布政使,虧他極力推薦才一路升上去的。

陶澍是湖南安化人,前些日子因到江西閱兵,特請旨回家看看。從江西過來,當然要走醴陵,醴陵這位劉知縣并不是擅長鉆營之人,相反倒有幾分書生氣,因為他敬仰陶澍,如此忙得天昏地暗,也實屬心甘情愿。

驛館就在城東門內(nèi),大凡過境官員多在此食宿。驛館因為經(jīng)常接待往來官員,收拾得十分干凈,劉知縣大可放心。他特意請人寫了幾副對聯(lián),向陶總督表示敬意。只不過等他看過這些對聯(lián),卻大失所望,搖著頭道:“門上的勉強一些也就罷了,這正堂上的對聯(lián)無論如何也要精致些才是。”

他在屋里踱來踱去,轉(zhuǎn)了好幾圈,最后才下決心道:“走,跟我到書院去見左山長。”

醴陵城北靖興山腰建有淥江書院,山長是湘陰人,姓左名宗棠,字季高,為人高傲,但卻很有才氣。劉知縣開始很不喜歡這個人,但交往幾次后覺得此人天文地理都懂,并非一般腐儒可比。

淥江書院很窮,薪酬微薄,時常找不到合適的先生。前任撫臺推薦左宗棠來當山長,雖說離家?guī)装倮铮粧陰资畠摄y子,但他似乎并不太在意,教得非常認真。每天日落時他就將大門下鎖,檢查學(xué)生功課,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進行小考,成績差的學(xué)生本月膏火銀就被扣去,獎給好學(xué)生。教了不到一年,學(xué)子們大有長進。劉縣令起初只是佩服他的才學(xué),現(xiàn)在更佩服他的人品了。

長隨緊跟在知縣屁股后面道:“一個窮山長,何勞大人親自前去,小人去傳一聲就是。”

知縣笑而問道:“你請得動他?”

長隨無言以對,他當然請不動。

劉知縣來到書院,左宗棠正在講書,顯然他已看到了知縣大人,但卻依然視若無人,繼續(xù)講書。長隨看不下去了,要去招呼一聲,知縣卻阻止道:“不必了,我們先看看這院子里的竹子豈不是很好?”

足足看了一刻鐘,左宗棠好像才看到他們似的道:“哎呀!知縣大人到了!失敬!失敬!”他嘴里說著失敬,眼皮子卻搭拉著,并無多少敬意。

“季高老弟,幫幫忙吧?”劉知縣對此不以為意,忙說明來意。

左宗棠一攤雙手道:“在下一個窮山長,哪能幫上知縣大人的忙?”

劉知縣說明來意,左宗棠想了一會才應(yīng)道:“噢,這是要拍總督大人的馬屁啊?這種事情在下本是極不愿做的,不過這位陶總督官聲還可以,而且學(xué)問也很好。在下這有一套《皇朝經(jīng)世文編》,就是他編撰的,讀之受益匪淺呢!這馬屁值得一拍,在下就幫你一把吧!筆墨侍候!”

屋里只有三人,筆墨侍候當然是吆喝知縣和他的長隨。知縣哪有為一個山長侍候筆墨的道理,即便是知縣的長隨也一百個不情愿。為此,劉知縣不得不又說了一遍:“給左山長侍候筆墨。”長隨沒辦法,只好去磨墨鋪紙。“這拍馬屁的文章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你要一下拍到他的心上,拍到他的最得意處。否則,只堆砌諛詞那就俗不可耐了。”左宗棠一邊說著,一邊運筆開始寫起來。只見筆端龍飛鳳舞,一副對聯(lián)躍然紙上——

春殿語從容,廿載家山,印心室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翹首公歸。

劉知縣一看,連連叫好!

這對聯(lián)的確不錯,正如左宗棠所說,把陶總督最得意的事情都嵌進聯(lián)中了。陶總督當年隨父在家鄉(xiāng)石門潭邊讀書,潭中有一塊石頭,矗立巨流中,形似一枚印章,陶家書房就取名印心石屋。陶澍入朝為官后,先后被道光皇帝召見了十幾次,有一次就說起幼年讀書的印心石屋,皇帝興之所至,便題寫了“印心石屋”四個字賜給他。這榮耀很快就傳遍了兩江和湖南官場,這下被左宗棠順手嵌入聯(lián)中,自然是增色不少。

知縣不待墨干,取了對聯(lián)就走。左宗棠只說了一句恕不遠送,就一屁股坐下批起學(xué)生的文章來。長隨為此很不滿,對知縣道:“不就是一窮教書匠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出敢對老爺這么無禮的山長。”

劉知縣并不在意:“他的才氣的確無人可比。”

“要是真有才氣,他就去考個狀元讓大家瞧瞧!考了三五次連個同進士出身也弄不上,還豬鼻里插蔥——裝象!”長隨并不服氣。

“你哪來這么多廢話,快緊跑幾步把這對聯(lián)貼到行館正堂上,陶制臺就快到了。”劉知縣也有些不耐煩了。

他在東門外淥江碼頭上船前去迎接陶澍,并吩咐隨從道:“你們都瞪大眼睛瞧仔細了,看到陶制臺的座船就立即稟報。”

離碼頭不遠,一艘小船順流而來,一位面目慈祥的老者站在船頭,身后是一位清廋的中年男子和兩位魁梧的隨從。兩船在江上擦舷而過,彼此都沒在意。小船到碼頭上停下,清瘦男子先跳上岸去,兩位隨從扶著老者下船。碼頭上滿是賣魚賣小吃的,十分熱鬧。

“這醴陵知縣的架子夠大的,竟然不來迎接大人。”兩位隨從道。

老者指了指自己的布衣道:“你們別忘了,我們是回鄉(xiāng)掃墓,并不是公干,何勞地方官迎接?”

幾人簇擁著老者向縣城走去,只見街道干凈,商鋪井然,店家笑臉迎客,老者指點著說道:“看來醴陵知縣是位不錯的父母官。”

到了驛館,驛卒正向門外街上灑水,差一點就灑到幾個人的腳上。老者正仔細端詳門上的對聯(lián),竟未察覺。驛卒道:“去去去,這里正忙著,不要在這湊熱鬧。”

老者問道:“眾位如此興師動眾,卻是為何啊?”

驛卒沒好聲地回道:“該忙啥忙啥,這里沒你的事。我們都忙得腳跟踢著后腦勺了,哪有空與你閑話?”

清瘦男子上前一步厲聲喝道:“你怎么說話的?”

見此人如此囂張,眾驛卒圍了過來,正欲發(fā)生沖突,這時驛丞出來了,見幾人氣度不凡,便拱手道:“小的們不會說話,多有得罪。今日兩江總督陶大人回鄉(xiāng)省親掃墓,路過醴陵,知縣劉大人敬慕陶大人,特意安排以示敬意。”

老者呵呵一笑道:“那真是難為你們了。”

清瘦男子指了指老者道:“這位就是陶大人。”

大伙都大吃一驚,驛丞更是高聲報名道:“醴陵驛丞劉思賢參見陶大人!”說話間就要跪下行大禮。

陶澍連忙把他扶起:“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驛丞歉意道:“大人沒擺出儀仗,卑職眼拙,請大人恕罪。知縣大人已經(jīng)去江上迎接大人了,難道大人沒有遇見嗎?”

“哦,好像是有一艘官船向北去了,想必就是貴縣令了。”陶澍道。

“你馬上去追劉知縣,就說陶大人已到驛館。”驛丞向一個驛卒吩咐道。隨即眾人恭恭敬敬地將陶澍等人迎了進去。

驛卒一直追出二里多路,才追上劉知縣的官船。

“這就奇怪了,水路旱路都安排了人,都沒見陶制臺的影子,怎么忽然就到了縣城呢?”劉知縣有些不敢相信。

“總督大人只雇了兩艘便船,也沒打總督旗號,所以都不曾留意。”驛卒解釋道。

聞言,劉知縣奪過驛卒手中的韁繩,策馬直奔縣城。

陶澍正欣賞著大堂的對聯(lián),一邊看一邊捻須頷首。劉知縣一進門兜頭就拜道:“下官給制臺大人請安。”

陶澍連忙起身去扶:“不必多禮!倒是本部堂給你添麻煩了。”

劉知縣謙恭地說道:“應(yīng)當?shù)模?yīng)當?shù)模 ?

“本部堂回鄉(xiāng)掃墓,并非公事,因此沒有擺出儀仗,枉你迎出十幾里。”

“都怪下官慮事不周。”

“哪能怪你慮事不周?你準備的這副對聯(lián)就非常好,對仗雖不十分嚴整,但氣魄胸襟何其大!特別是‘大江流日夜’,大有李太白遺風(fēng),更有‘黃河入海流’的氣勢。這可是你的手筆?”陶澍和藹地問道。

總督果然欣賞這副對聯(lián),劉知縣大大松了一口氣道:“此聯(lián)并非下官所作,乃縣學(xué)山長左季高手筆。”

陶澍想了想問道:“可是湘陰舉人左季高?”

“正是。難道大人也認得他?”

陶澍搖了搖頭:“本部堂并不認識他,但聽說過此人。有一年他參加會試,為湖南第十七名,本來已經(jīng)錄取了,可那年湖南的名額挪給了湖北一名,結(jié)果就落選了。”

“大人好記性!這左季高早歲中舉,可此后會試并不順利,連考三次都未中,從此發(fā)誓不再科考。他的學(xué)問和才氣并不在八股文章之上,注重的是經(jīng)世致用之學(xué),農(nóng)耕、荒政、鹽政、軍務(wù)多有涉獵。下官雖是進士出身,但自知才學(xué)無法與他相比。”劉知縣侃侃而談。

陶澍點頭道:“你這樣評價他,足見你也是品端德優(yōu)之人。書院離這里遠嗎?本部堂想去會會這位山長,順便也欣賞一下醴陵的風(fēng)光。”

劉知縣忙道:“書院倒是不遠,但哪有制臺大人親去的道理,下官去叫他來便是。”

陶澍連連搖頭:“去去又何妨,是本部堂要見他嘛!”

不得已,劉知縣只好陪著陶澍等人向書院走去。這時長隨小聲說道:“這位左山長可不要不識抬舉,在總督大人面前擺他的傲氣啊!”劉知縣聞言默不作聲,其實他也擔(dān)心這事。

來到書院門口,一副對聯(lián)映入眼簾——

身無半畝,心憂天下。

讀書萬卷,神交古人。

陶澍大感興趣地問道:“這也是出自左山長的手筆?”

“正是。這位左山長原本家里有十幾畝地,他大哥死得早,就把名下的地全給了寡嫂孤侄。婚配時身無半畝,無以為生,只好入贅岳家。”劉知縣介紹道。

陶澍聽了連連贊嘆。

進了書院,劉知縣搶先幾步進了左宗棠的住室,里面有點黑,他正掌燈伏案看著什么,連頭也沒抬便道:“知縣大人,這對聯(lián)在下也寫了,不知大人還有何事啊?”

“快!陶大人要見你!”劉知縣急道。

左宗棠仍然沒有抬頭:“沒看在下正忙著嗎?他做他的總督,我當我的山長,他要見在下來就是了。”

劉知縣見左宗棠如此傲慢,心中十分著急:“季高老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哪有下屬讓上憲來見的道理呢?”

“知縣大人又錯了不是?陶制臺不是在下的上憲,在下也不是他的下屬。再說即便如此,他來見在下又如何?劉備還三顧茅廬呢!”左宗棠抓住知縣話里的漏洞笑道。他正全神貫注地描摹著一張地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知縣打著嘴仗。

見此,隨行的兩個戈什哈沉不住氣了,陶澍示意他們不要出聲,然后走近桌案,接過左宗棠手里的燭火,幫他掌燈。左宗棠以為是知縣,并不為意,一會兒說往這邊照,一會兒說往那邊照。

陶澍指著左宗棠剛描過的地方道:“這條山脈地跨三縣,你畫短了,至少還要再加三分。”左宗棠聽聲音不對這才抬起頭來,只見一位兩鬢斑白的老者正舉著燭火向他微笑。

“季高,這就是陶制臺。”劉知縣介紹道。

左宗棠吃了一驚,但并不十分惶恐,連忙打躬道:“讓老大人給晚輩掌燈,真是罪過。”說完他便接過燈來,埋怨知縣,“劉大人,你也不說一聲,是要故意看在下的笑話嗎?”

知縣回嘴道:“不敢。再說你哪容我把話說完呢?我才說半句,你就有十句等著。”

左宗棠無理奪三分:“這就是知縣大人的不對了,要是外面著了火,您也非等在下說完話不成?”

陶澍沒理會他倆的斗嘴,一直望著桌上描了一半的地圖問道:“這是……”

“這是晚輩正畫的地圖。我朝地圖太少,錯誤太多。晚輩搜集了一些資料,先畫出了大清的全圖,然后再畫出各省、各府的。將來還打算畫出前明、元、宋直到《禹貢》的輿圖。”左宗棠應(yīng)道。

陶澍驚嘆道:“這可是一項大工程,非十幾年不能完成啊!”

“晚輩已畫了七八年了,天下無不能之事,貴在堅持。晚輩認準了的事就絕不回頭。”左宗棠擺出已經(jīng)完成的湖南、江西、湖北、安徽、四川等省的地圖,陶澍看了贊嘆不絕。

隨后,陶澍又環(huán)顧了這間屋子,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其余便全是書了。有地學(xué)類、農(nóng)學(xué)類、兵法類,還有水利、荒政、田賦、鹽政類。書架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部《皇朝經(jīng)世文編》,密密麻麻寫滿了札記,可見不只讀了一遍。這部書是十幾年前他請魏源等人編纂,收錄清初至道光年間的經(jīng)世文章二千二百多篇,共一百二十卷。陶澍仔細讀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連連點頭道:“醉心于功名的人,都埋頭制藝文章了,像你這樣用心經(jīng)世學(xué)問的實在難得。”

“八股文章百無一用,這道理是明擺著的,一門心思讀那幾部舊書,心神全耗在起承轉(zhuǎn)合上,對農(nóng)事水利等實用學(xué)問一竅不通,這樣的人除了空談還能干什么呢?因此晚輩教學(xué),除了八股是不得不教外,更教經(jīng)世致用之學(xué)。天氣晴好,晚輩就帶學(xué)生登山,討論何處可排兵布陣。晚輩的學(xué)生,文可進考場,武可上戰(zhàn)場……”左宗棠說起這些頗有些自豪。

知縣的長隨聞此悄聲對兩位戈什哈說道:“看他又吹上了。他考了幾次都沒中進士,至今還是個舉人,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呢!”

兩位戈什哈也看不慣左宗棠的狂傲,但見總督大人與他談得興致勃勃,也不敢小看了這位山長。

見左宗棠率真中帶著傲氣,陶澍心里十分喜愛,他坐下來招呼道:“季高,你來坐下,我們好好說說話。”于是,左宗棠在對面的床上坐下來,也把劉知縣拉到床邊坐下。

陶澍接著剛才的話道:“八股取士原也沒錯,它給讀書人一條晉身之路,比隋唐之前的只重門第出身要強百倍。《四書》、《五經(jīng)》也是好書,是祖宗幾千年積累下來的智慧,讀之可讓人明理。但現(xiàn)在內(nèi)憂外患,讀書人把大半生精力都埋在故紙堆中,對鹽政、荒政、軍事、民生卻毫無研究,實在令人太擔(dān)憂了。像你這樣博覽群書、研究經(jīng)世致用學(xué)問的人太少了。季高,好久沒見到像你這樣肯研究實際學(xué)問的人,我老頭子的話不免要多了,你可不要煩呢!”

“晚輩有幸聆聽大人教誨,真是三生有幸,何煩之有!漢儒有‘三世’之說,每朝都有治世、盛世和衰世。盛世還可吟花弄月,粉飾升平,衰世必須講究實際,行惠政,辦實事,不然社稷堪憂!”左宗棠說得一本正經(jīng)。

陶澍擊掌贊嘆:“你說得不錯!如今是內(nèi)憂外患,吏治、民政、軍備都要好好辦理啊!”他大約覺得這些話與自己的身份不符,但又不吐不快,于是對戈什哈道,“這些話是本官與季高的私房話,只是說說而已,你們就不必侍候了。”眾人聞言都知趣地退到院子里去了。

“這些大實話如果有人說給皇上聽就好了。”左宗棠有些感嘆。

“文死諫,武死戰(zhàn)。如今朝堂之上,能有幾人抱著不畏死的決心相諫?三朝元老曹大學(xué)士是文官之首,弟子向他請教為官秘訣,他卻說:‘無他,但多磕頭,少說話爾。’本朝的風(fēng)氣,就是被他這話越帶越壞了。”陶澍說起來也是十分遺憾。

“別的地方晚輩不知道,但湖南近些年來亂民起事幾乎連年都有。百姓生計一年不如一年,從前中等之家大多淪為貧戶,貧戶人家則淪為流民。一遇災(zāi)荒,便饑民遍地。”

“不患寡而患不均,土地集中到少數(shù)人手中,早晚必生大亂。除此內(nèi)憂,還有外患。英夷仗著十余艘兵艦,逼我簽城下之盟,賠款不必去說,更可恨的是鴉片大肆進入中國,不但換走了我大量白銀,而且毒害國人身心,多少人家就在這吞云吐霧中瓦解!將來如果再有戰(zhàn)事,朝廷恐怕沒可調(diào)之餉,無可御敵之兵,泱泱中華,會就此淪喪啊!”說到傷心處,陶澍禁不住搖頭嘆息。

左宗棠更是激動得坐不住了,站起來在屋內(nèi)來回踱步,質(zhì)問道:“陶大人,英夷不過十幾艘火輪船,他船再堅炮再利,萬里之外入侵我國,如果我軍民一心,堅持御侮,洋人如何能夠取勝?他們不是能在海上打嗎?我們就不與他們在水上斗,把他們放到陸地上來,只堅壁清野,讓他得不到一粒糧食,就是餓也能把他們餓死。偌大的中國偏偏要向洋人投降,讓洋人從此起了輕我之心,后患無窮啊!和戎自古非長計,為爾豺狼不可訓(xùn)!晚輩無論何時也堅決反對與洋人和談。”

“和戎自古非長計,為爾豺狼不可訓(xùn)!”陶澍吟誦著左宗棠的詩句,拍著桌案道,“好好好!不過,洋人船堅炮利,卻是小看不得。不知你見過洋人的兵艦沒有?我是多次見識過的,一艘船就可裝炮六七十門,而且打得遠打得準。我們的水師都是木船,上面也能裝幾門火炮,可根本沒法和洋人比。岸上的炮臺也是如此,洋人的開花彈已在炮臺上亂炸,可我們的炮卻奈何洋人不得。我們不能再以天朝上國自居,應(yīng)該睜眼好好看看眼前的這個英夷,他們可不是我們想象中的茹毛飲血的野蠻之族。”

左宗棠聽了連連點頭:“其實晚輩也很想了解洋人的情況,可惜沒有書籍可買。”

“既然你有心于此,將來我想辦法給你買一些關(guān)于洋人的書。”

兩人又就船炮之事說了很久,這時劉知縣在門外道:“季高,時候不早了,陶大人還沒用飯呢!”

左宗棠聞言連連打拱稱罪:“晚輩荒唐,竟忘了老大人還沒吃飯。晚輩這粗茶淡飯,實在不敢留大人。”

陶澍拉著左宗棠的手道:“秉燭夜談,廢寢而忘食,真乃人生一大快事!我與你還沒談夠,走!到驛館一起吃飯。”

左宗棠推辭道:“大人的美意晚輩心領(lǐng)了,晚上晚輩還要批閱學(xué)子們的文章,就不討擾大人了。”

“我本打算明天就走,不過現(xiàn)在我又不想走了,明天我們登山暢談,不知你肯否賞臉?”

左宗棠在心里已十分佩服陶總督的學(xué)問,于是爽快應(yīng)道:“大人賞臉,晚輩哪有不陪的道理?”

陶澍也不再客氣,一邊出門一邊道:“好!那我們一言為定。”

左宗棠把一行人送出書院,一直陪在陶澍身邊的清瘦男子這時開口問道:“岳丈大人,您覺得此人如何?”

陶澍不答反問:“那你覺得呢?”

“若天機湊巧,此人必成大器。”

陶澍微微一笑道:“哦?何以見得?”

“學(xué)問不去細說,岳父大人給他掌燈,他雖感到意外,卻并未慌亂,足見此人氣魄之大。不過此人傲氣太大,難免要在這上面吃虧。”

陶澍微微頷首道:“恃才之人往往傲物!八面玲瓏之人多腹中無物,所以要在諂媚拍馬上下功夫。大丈夫做事,行大道不拘小節(jié)。國家危難之際,他這樣的人才有用。”

“小婿不敢茍同,有才之人也有謙謙君子,處世圓通之人也未必一定胸?zé)o點墨。如果左先生為人再收斂一些,處世圓通一些,便更能成大事。”清瘦男子很有主見。

“人無完人,不可太過苛求了,太苛則天下無可用之人。”陶澍也十分感嘆。

次日一早,陶澍等人剛吃完早飯,戈什哈就前來稟報:“大人,淥江書院左山長求見。”

“快請!”

左宗棠進門行禮,陶澍連忙去扶,然后指了指身邊的清瘦男子道:“昨晚只顧說話,忘了給你介紹,這是小婿胡林翼。”

胡林翼,湖南益陽人,與左宗棠同年。他出身官宦之家,父親官至詹事府詹事。他又是獨子,飲酒豪賭、冶游狎妓,是個風(fēng)流浪蕩子。當初陶澍將女兒許給他,家人都極力反對,陶澍卻說——此子是瑚璉之器,今后必成大事。年少縱情,不足深責(zé)。他雖說結(jié)了婚也并未收斂,還鬧了不少笑話,對秦淮河上的妓船比自家的臥榻還熟悉。

胡父為他傷透了腦筋,幾年前就病逝了。這對胡林翼影響很大,他突然間成熟了,決定痛改前非,發(fā)誓非成就一番功名不可。守制三年服滿,他捐了知府,并要求去貴州安順履任。安順是貧困之地,又多盜匪,不少人寧愿丟掉前程也不愿去這種地方,胡林翼偏偏認為正是歷練本領(lǐng)的地方。這次就是去貴州赴任,順便陪岳父掃墓,而后就沿長江而上。

左宗棠了解之后,對胡林翼的選擇極為贊同,說大丈夫就應(yīng)當知難而進。

出門之后,幾個人一邊說話一邊游覽。涼風(fēng)習(xí)習(xí),樹影婆娑,在一棵大樹之下,大家圍著陶澍坐了下來。

“如今官場風(fēng)氣一日不及一日,民生也愈加艱難。有人只空發(fā)牢騷,卻不能做一點實事。國家艱難之時,需要有真才實學(xué)之人。你們都要好好歷練本事,將來為國出力。尤其是季高,我對你期許甚深呢!”陶澍笑道。

“大人錯愛了,晚輩一介書生,雖有舉人之名,卻無職無權(quán),與布衣無異,能為國家做什么呢?”左宗棠有些不解。

“靜待時機。我不敢說閱盡世事,但對世事也算明白。一個人能否成事要看機緣,所謂機緣,三分在天,七分在己。有人滿腹經(jīng)綸,卻只能終老鄉(xiāng)間。但你們要記住一條,如果胸?zé)o點墨,手無寸長,這種人永難成大器。”

陶澍年已六十,體力不支,天氣又熱,近中午時忽然頭暈,眾人連忙找了一頂軟轎把他抬回驛館。

回到驛館,陶澍休息了一陣就好了,他們下午不再出門,就在驛館敘談,直至掌燈。吃完飯喝茶時,陶澍突然正色問道:“不知季高的長女芳齡幾何?”

“今年恰好十歲。”

“巧得很,我的幼子八歲,兩個孩子年齡相仿,我有意結(jié)這門親,不知你可有意?”

堂堂兩江總督與一位窮舉人結(jié)親,左宗棠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他拱手道:“晚輩哪敢高攀,晚輩乃一窮舉人,這門親門不當戶不對呀!”

“孩子們年齡合適,就是門當戶對。要論功名,眼前我比你強,但往后十年就難說了,你也許會立下一番大功業(yè),連老夫也需要仰望了。”

“大人如此抬愛,晚輩只有高攀了。”

陶澍哈哈大笑道:“你如果答應(yīng)了,那就不能再自稱晚輩了。”

胡林翼也打趣道:“那在下應(yīng)該叫季公一聲表叔了。”

聞此,一桌人都笑了。大家高興,上席布酒,開懷暢飲,人人都醉意朦朧。

左宗棠的這番際遇真把人羨慕死了,知縣的長隨也不敢再小瞧這位山長,恭恭敬敬地把左宗棠送回書院,說盡了他能想到的諛詞……

陶左兩家訂下親事的第二年,陶澍就病逝于兩江總督任上,那時陶澍的兒子陶桄才九歲。陶澍臨終囑咐,一定要請左宗棠到陶府來坐館授讀。

于是,左宗棠辭去醴陵縣學(xué)山長,到陶府坐館,這一晃就是四年。雖說是坐館,其實陶府上下大小事情幾乎都由他張羅。陶澍生前藏書頗豐,專門有間藏書樓。左宗棠一有空就鉆進書樓,飽讀藏書。藏書中最多的是水利、荒政、田賦和鹽政的書籍,他如獲至寶。中國以農(nóng)立國,百姓的根在土地上。有地可耕,水利配套,又能風(fēng)調(diào)雨順,百姓飽食則天下太平。至于田賦和鹽政,則是朝廷的主要收入來源。如果把這兩樣事情辦好了,無論是練兵籌餉,還是救災(zāi)濟貧,也都不為難事。

左宗棠在陶家坐館,每年得束脩銀二百兩。他省著些用,每年都有一筆結(jié)余。這樣攢了四年,他決定實現(xiàn)自己多年的一個愿望——建一個自己的小莊園。

自從與周夫人結(jié)婚后,他一直借住在湘潭岳丈家西院的兩間房子內(nèi),雖然岳丈一直拿他當自家人,但他仍覺臉上無光。現(xiàn)在可以自立門戶了,于是他就與周夫人商量道:“國以農(nóng)為本,民以食為天,王道之治,必致力于農(nóng)田。我希望買塊地建個莊園,一邊實踐,一邊著書,編一部世間少有的農(nóng)書來,不知夫人認為可否?”

周夫人是富家千金,讀書頗多,十分通情達理,對左宗棠的志趣也十分支持,道:“樹藝養(yǎng)蠶皆遠略,從來王道重農(nóng)桑。你想買就買吧!”

于是,左宗棠回到湘陰老家考察,買下了湘江邊東鄉(xiāng)柳家沖七十畝地。然后他親自設(shè)計,建造了一座小莊園,取名柳莊。莊內(nèi)除了種植水稻,還種了茶、竹、梅,還養(yǎng)蠶、種菜、種花。

湘陰沒有種茶的傳統(tǒng),左宗棠引種十分成功,一年僅茶葉的收入便可足夠田賦。他還請了幾個農(nóng)夫,按照要求幫忙耕作。如今坐館陶府比起醴陵來近多了,沿資水行舟,朝發(fā)夕至,非常方便,隔些日子他就回家一趟,和農(nóng)夫們一起下地,進行種植實驗。

如今總算有了自己的家,雖然算不上闊綽,卻也頗有情趣。他已有四女兩男,周夫人生三女一男;側(cè)室張夫人原是周夫人的陪嫁侍女,此時已為他生了一女一子。晚上歡聚,孩子們爭相朗誦讓他評判,這個“春眠不覺曉”,那個“床前明月光”,還有的則是“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一家人很是熱鬧。等孩子們都睡著了,他則開始掌燈讀書。周夫人則是一碗茶、一爐香,端坐陪讀。有時他因為某個典故或某段佳句記不清了,周夫人往往會說出在什么書第幾卷,他一找果然如此。

近年來天象異常,先是連續(xù)干旱,接著湘江大水,以致洞庭湖鬧起水患,災(zāi)民們紛紛上岸就食。一次左宗棠騎馬回家,一路上災(zāi)民絡(luò)繹不絕。一個幾歲的孩子攔住他的去路,連連磕頭,求他給點吃的。左宗棠翻身下馬,把本買給孩子們的點心拿出幾塊遞到他黝黑的手上。周圍的孩子立即圍了上來,睜著渴望的眼睛,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鳥。

左宗棠手里的點心很快就發(fā)完了,他從孩子堆里擠出來,嘆息著搖了搖頭。

到了家門外,孩子們聽到馬蹄聲都飛跑著迎了出來。最前面的是大兒子孝威,左宗棠把他抱起來,父子兩人親昵無比。兩個女兒都十幾歲了,她們幫父親去拿行李。

兩位夫人也迎到院子里,周夫人上前問道:“一路上可還順利?”

“一路上都是災(zāi)民,情形實在凄涼。”

張夫人嘆息道:“連年大旱,今年洞庭湖又鬧水災(zāi),老天爺真不讓人活命啊!”

此刻,孝威翻遍了行李,都沒有找到他盼望的點心,有些失望。左宗棠拍了拍兒子的腦袋道:“爹爹在路上遇到了幾個快餓死的孩子,就把點心給他們了,你埋怨爹爹嗎?”

兒子心有不甘,但嘴上卻道:“他們吃了爹爹的點心就餓不死了,孩兒不埋怨爹爹。”

“嗯,不愧是我左家的孩子。咱們左家從沒有發(fā)達過,可是祖輩樂善好施。”左宗棠聞言點了點頭,又對周夫人道,“夫人,我估計災(zāi)民就要到我們這一帶來了,咱們在家門口架起大鍋熬粥,別處咱管不了,起碼不能讓人餓死在咱左家門前。”

周夫人與張夫人相視一笑道:“我們早就準備好了。”

“那太好了!大災(zāi)往往流行時疫,我這有個方子,可以防治疫病。”左宗棠又道。

當天柳莊門前就架起兩口大鍋,眾人又是熬粥又是熬藥,忙得不亦樂乎。三三兩兩的災(zāi)民走來,左宗棠和夫人們忙著施粥給藥。

可災(zāi)民實在是太多了,十幾天后他們家的存糧也全部舍光了。周夫人一臉愁容地問道:“如今家里的糧食都舍光了,災(zāi)民卻不見少,這可該怎么辦呢?”

“能怎么辦,總不能看著災(zāi)民餓死在咱大門口。咱家不是還有些物件嗎?拿去典當了換糧食。”左宗棠說得毫不猶豫,周夫人了解他的脾氣,一切照辦。

左家受儒家仁道影響極深,左宗棠的祖父、父親都仁善好施,他也繼承了這樣的家風(fēng)。坐館醴陵那年,他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個老太太被人逼債,結(jié)果他把一年束脩全替老太太還了債,自家過了一個清湯寡水的年。只是這次水災(zāi)不是一兩戶的困難,左宗棠一家如何救濟得過來?

糧食被災(zāi)民分食,孩子們的營養(yǎng)跟不上,有幾個病倒了。周夫人經(jīng)不起如此的勞作,也病了。有一晚孤燈清影,左宗棠陪在周夫人身邊道:“杜工部有一首《同谷歌》,其中有兩句是——此時與子同歸來,男呻女吟四壁靜。我看這‘靜’字改成‘空’字倒更像我們家。”

“你呀,這是黃連樹下彈琵琶——苦中作樂呢!”周夫人苦笑道。

“讓筠心受苦了。”左宗棠長嘆一聲,周夫人字筠心,沒人的時候左宗棠經(jīng)常這樣稱她。

“我渴了。”

左宗棠端了碗水遞給夫人,然后道:“咱要是家財萬貫倒也罷了,自己都吃不上飯了,卻還要顧及災(zāi)民,外人肯定要說我左家是偽善。我不見到這情形也就罷了,如果有災(zāi)民餓死在左家門口,而咱們卻日日飽食,我會于心不安。都說我左宗棠傲,可我從來沒在窮人面前傲過。”

“大丈夫做事何必管他人議論呢?你的大丈夫之氣哪去了?”周夫人笑道。

“知我者,夫人也。我本也雄心勃勃,期望干一番大事業(yè),封妻蔭子。可要想發(fā)達,只有科舉一條路,可我對科舉真的一點興致也沒有!現(xiàn)在看來,恐怕要讓夫人清苦一生了。”左宗棠默默道。

“功名這事要看淡些,有功名未必有真才學(xué),有大才未必能獲功名,一切隨心性吧!”周夫人勸道。

“我不甘心呀!我之才氣并不比諸葛亮差,比之那些朝廷大員更是有天壤之別。要論農(nóng)事、水利、荒政、鹽政,他們有誰比我研究得更多?論武,給我?guī)浊伺疟缄嚕部蓴乘f八萬!”

周夫人取笑道:“喲,又說大話了不是,讓孩子們聽見,不笑你才怪呢。”

左宗棠也一笑道:“夫人說得對,我們還是先將眼前的困難解決了再說。明天我就去趟陶府先預(yù)支一些銀子,洞庭湖水已經(jīng)回落,災(zāi)民們也開始回返,咱們快要挺過去了。”

湖南巡撫衙門,巡撫馮德馨看罷驛站剛剛送到的滾單,對藩臺、臬臺等人道:“諸位,云貴總督林大人因病致仕回鄉(xiāng),明天就到長沙。林公可是天下敬仰之人,不但我等要到碼頭去迎接,還要通報附近府縣官員都去碼頭恭候,以示我湖南官員敬佩之意。”

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時,林則徐因主戰(zhàn)被貶到了新疆,但迫于輿論的壓力,道光皇帝后來又重新起用了他。林則徐身體不太好,今年請辭回鄉(xiāng)養(yǎng)病,長沙是必經(jīng)之地。

第二天上午,林則徐的座船緩緩駛近長沙碼頭,馮德馨帶領(lǐng)一大幫官員齊聚碼頭,報名求見。林則徐的兒子林汝舟走到船頭,接過眾人的手本,向大家深躹一躬道:“家父身體欠安,不便見客,只請撫臺大人上船說話,其他大人請回吧。”

馮德馨一登船就要甩馬蹄袖行大禮,林則徐連忙虛扶道:“撫臺不必多禮,老夫有事還要麻煩你——在云貴時,老夫?qū)傧掠形荒軉T,就是安順知府胡林翼。他多次向本官推薦貴省湘陰舉人左季高,說此人胸懷大志,埋頭經(jīng)世致用之學(xué)。老夫愛才心切,希望能見此人一面。”

“林公也聽說過左季高?他昔年深得陶文毅公賞識,兩人結(jié)為姻親,在湖南傳為佳話。今年敝省遭遇水災(zāi),他在家鄉(xiāng)施粥熬藥,救活災(zāi)民無數(shù),下官這就派人去請。”馮德馨一邊介紹一邊應(yīng)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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