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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動軍法震懾洋人 識詐降收復杭州

曾國藩的奏折到京時,兩宮正在召見軍機大臣,商討江南戰事。說是商討戰事,其實主要還是商討人事。對曾國藩這些掌兵的漢臣,朝廷也不是沒有顧慮。用之,怕尾大不掉;不用,江南軍務又得靠他們支撐。恭親王還特別提醒道:“曾國藩、左宗棠等人,都是肅順極力推薦的,如何處置,請兩位太后示下。”

“肅順重漢輕滿人所共知,問題不在于是否由肅順推薦,關鍵他們是否算肅順一黨。”慈禧若有所思。

“臣等公議,曾國藩、左宗棠等人雖然是肅順極力推薦,但算不得肅順一黨。從肅順府中搜出的信件,除了曾國藩授兩江總督后有一封私信表示感謝外,并無特別往來。臣等以為,曾國藩為大行皇帝看重,深受皇恩,而他本人又是大儒,最講忠孝,即便肅順有恩于他,也不會以私恩廢大忠。當然,如果滿臣中有取而代之者最好,但目前實無出其右者。有鑒于此,臣等建議讓曾國藩繼續總督兩江。”恭親王又道。

“不僅要讓他繼續總督兩江,而且還要讓他節制皖贛蘇浙四省軍務。”慈禧的話讓大家深感意外,“是人才肅順能用,哀家也能用。既然江南離不開這些漢臣,那就不如干脆放手使用。還有那個左宗棠,是先帝從刀下赦回之人,先帝不止一次稱贊過他,說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

“圣母皇太后好記性。左宗棠現任太常寺卿,襄辦湘軍軍務。他率領的楚軍不過五千余人,卻是非常善戰,曾兩日三捷,江西的長毛能基本肅清主要就是靠他。”恭親王回道。

“聽說這個人喜歡說大話?”慈禧突然問道。

恭親王摸不清慈禧的意思,斟酌著詞句道:“左宗棠是有些自夸,經常拿諸葛亮自比,有時候書信就署名今亮。”

“他也有自夸的本錢。”慈禧笑道。

“那是,那是!”恭親王聽慈禧的語氣并不反感,便就這個話題又講了不少左宗棠的逸聞,說得大家都笑了。

“像左宗棠這樣的人,還真少見。就你這么一說,左宗棠既有才能,剛烈直爽,又有些自負,不給人情面,和他共事,肯定有些不舒服。不過國難時期,不能求全責備,用左宗棠這樣的人總比用那些八面玲瓏、只知保全祿位之人強上百倍。肅順一案,不可牽連過多,他曾是朝里炙手可熱的人物,肯定與不少人有交往,免不得信件來往。這些信你就不要再細究了,一把火燒了算了。要不然大家提心吊膽,哪有心思辦差?”

慈禧如此心胸,實出大家意外,各位軍機大臣真是心悅誠服。

就在這時,曾國藩的奏折到了。慈禧看罷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正說左宗棠呢,這不曾國藩就奏上來了,這位左宗棠果然是敢作敢當之人。沈葆禎夫婦更是大義凜然,忠義可嘉。老六,你也看看。”

恭親王接過奏折,看過之后便讓大家傳看。

慈安不像慈禧那樣留心讀書,除非是特別直白的折子,一般稍經潤色的折子她就很難看懂,因此干脆不看。慈禧就講給她聽,慈安聽了也是連連夸獎。

“左宗棠這次救援不一般,廣信不是他的防地,救了未必有功;萬一他自己的防地出了問題,那可就是大過,像這種情形,沒有擔當的人是不會輕易赴援的。”

慈安是個善良的人,她道:“跑這么遠去救人家,多不容易,就是出點過失,也不應該罰。”

“那也不成,那樣的話那些棄城而逃的人豈不都有了堂皇的借口?”慈禧明白其中的利害。

慈安想了想笑道:“嗯,妹妹說的也是。”

見軍機們都已看過曾國藩的奏折,慈禧道:“杭州已丟幾個月了,浙江巡撫王有齡也投水自殺,至今職位空懸。先帝在時,就曾說過讓左宗棠督辦浙江軍務,這次干脆就讓他出任浙江巡撫,你們考慮一下,擬旨來看。”

……

咸豐十一年底(公元1861年),左宗棠被任命為浙江巡撫。此時浙江的主要州縣大部分被太平軍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賢、堵王黃文金占領,省垣杭州也成了李秀成的大本營。仍在官軍手中的只有浙西的衢州。

朝廷恨不得左宗棠三下五除二就拿下浙江,所以一再下旨指授方略,催他進軍。左宗棠則堅持己見,穩扎穩打,得寸則寸,得尺則尺,收復一地便鞏固一地,不輕進,更不輕退。經過兩年多的時間,浙江的形勢發生了很大變化,浙西全部被楚軍克復。浙東一線,寧波稅務司法國人德克碑率領的常捷軍一路西進,占領了紹興。

洋人直接與太平軍作戰,是從上海開始的。上海士紳出錢組建洋槍隊,由美國人華爾任隊長,雇請了一百多名外國軍人。洋槍隊全部裝備洋槍洋炮,戰斗力很強,在配合江蘇巡撫李鴻章的淮軍作戰中,多次擊退了太平軍對上海的進攻。因為朝廷默許借師助剿,于是英國、法國紛紛效法,常捷軍、常安軍、常勝軍都冒了出來。

洋人為朝廷打仗,當然是為了發財。攻進紹興的常捷軍不但將太平軍留下的財物洗劫一空,而且還搶劫民財,就連入城的清軍也被逐一搜身。他們將搶掠到的財物又強制賣給當地居民,居民拿不出現銀,他們就強迫立下欠據,結果紹興人欠常捷軍約銀十一萬兩。紹興紳民深受其苦,便把狀子遞到了左宗棠的行轅。

左宗棠看后拍案而起,立即上奏朝廷,要求裁撤常捷軍,并對其統領德克碑嚴加懲處。不僅對德克碑有氣,對朝廷借師助剿也非常不滿。他還在奏折中說——若不對洋人的軍隊加以載撤,則客日強而主日弱,費中國至艱之餉,養虎貽患,終恐非計。

借師助剿是慈禧同意的,而左宗棠說這“終恐非計”,慈禧看了奏折當然不高興。于是她對恭親王道:“朝廷指授用兵方略,左宗棠上奏說‘斷不可行’,現在他又說借師助剿終恐非計,這個人果真自負狂妄得很。”

“借師助剿的方略不能改,但左宗棠又是不撞南墻不回頭之人,沒個說法恐怕他還要接二連三的上奏。德克碑鬧得也太不像話,搶了財物不說,還要強賣,沒日沒夜地向地方官索債,這成何體統?他已經把左宗棠得罪了,不換他,左宗棠恐怕心有不甘。在此情況下,朝廷何不借左宗棠之手牽制一下洋人,讓他們也不要太過分。”恭親王建議道。

于是,慈禧讓恭親王召見法國公使,讓他們另派統領。理由很簡單,左宗棠是浙江最高軍政長官,他堅持要求撤換德克碑,朝廷不能不尊重他的意見。法國公使把消息傳給寧波稅務司日意格,這位日意格與德克碑是老鄉,常捷軍就是他們組織起來的,怎會甘心讓別人出任統領?他接到消息后立即乘船去紹興見德克碑,責備道:“你知道左宗棠是什么人嗎?他連皇帝的旨意都敢違抗,你怎么敢去惹他!”

德克碑這個人也很自大,以為中國人都好欺負,不信還有敢不給他面子之人。他聽了這番責備后便氣沖沖去見左宗棠,大有興師問罪之意。而這時,為了就近指揮大軍收復杭州,左宗棠已把大營移到了嚴州。這天,各路將領齊集帥帳,聆聽他的戰略部署。他指著浙江的地圖道:“我們還是老方法,得寸則寸,得尺則尺,先站穩腳跟,再謀破敵之計。既慎于前攻,也要慎于回顧,寧肯緩進,決不輕退。目前,浙東長毛已成孤軍,浙西長毛已被我軍擊潰,主力全集中于富陽、杭州、余杭三城。我們最終的目標就是肅清外圍,攻取杭州。劉松山、王文瑞各率本部兵馬一萬人進軍安徽,防堵皖南長毛抄我后路;蔣益澧率所部一萬人進攻富陽,敲山震虎;徐文秀、高連升防守富春江上游淳安、遂安、衢州、金華;康國器、魏喻義及其他各軍防守富春江下游新城、桐廬,防止杭州長毛東竄。”

剛部署完,左宗棠便對洋人助剿大發牢騷:“大家都知道,最近常捷軍攻下了紹興、慈溪、余姚等城。按說這對我們肅清全浙大有好處,但我卻不這樣認為。浙江的事浙江了,何必洋人插手?朝廷允準借師助剿以來,官紳商民妄自菲薄,爭附洋人,多少紈绔子弟以通洋語、悉洋情而沾沾自喜,舉止若狂!洋人是幫我們下了幾座城,可他們的軍餉是我們的數倍甚至十幾倍!他們打勝仗靠什么?靠的就是洋槍洋炮而已!借師助剿,尾大不掉,遺患無窮!”說到激憤處,他用力拍著桌案,“我已上奏朝廷,堅決撤換常捷軍的統領德克碑。我就不信,能打敗十幾萬長毛,還對付不了幾個洋人!”

這時親兵來報,說有個法國人求見。左宗棠一聽便知是德克碑,大感意外道:“我正要找他呢,他自己倒送上門來了。擊鼓升帳,娃子們,拿出楚軍的威風來!”

帳外親兵旗甲鮮明,帳內各位統領精神抖擻,楚軍主帥左宗棠重新升賬,端坐正中,一派威嚴。

德克碑進帳后操著繞口的中文道:“我是常捷軍的統領,常捷軍是寧波稅務司和我共同組建的,是大法蘭西帝國軍人指揮的軍隊,你沒有資格撤我統領的職務。”

左宗棠勃然大怒,喝道:“娃子們,先把這洋人打八十軍棍!”

中軍統領王德榜怕出人命,惹上洋官司,連忙出列勸阻道:“大帥,八十軍棍能把人打死。他是外國人,還是小心些。”

左宗棠不以為然,揮著手連聲喊道:“打,打,先打了再說。”

左宗棠的親兵素以兇悍著稱,如狼似虎,早把德克碑按倒在地。德克碑這時才知道他今天遇上不怕洋人的中國人了,但他不肯立即服軟,道:“我是大法蘭西海軍上校,你無權動用軍法!”

“我管你大法蘭西還是大法蘭東,在浙江的地盤上,我說了算,娃娃們還不動手?”左宗棠大聲呵斥。

話音未落,德克碑已吃了幾棍,他掙扎著舉起雙手道:“我求饒,我求饒。”

王德榜連忙讓親兵停止行刑:“大帥,洋鬼子已求饒了,暫且聽他說些什么。”

左宗棠揮了揮手:“看在王朗青的面子上,今天暫且饒過你,本官問你,我這浙江巡撫管不管得著你?”

“管得著,管得著。”德克碑連連點頭。

“你這樣說,事情就好辦了。本官已奏明朝廷撤去你的職務,你可知道為何要這樣做?”

“屬下知道,屬下在紹興所為十分不該。”德克碑此時已戰戰兢兢,“不過,屬下已令兵勇銷毀了欠條。”

這倒令左宗棠有些意外,他緩和了些語氣道:“如此甚好。此話是否屬實,本官還要著人查問。你今天來見本官,所為何事?”

德克碑彎了彎腰以示尊敬道:“屬下今天來見大人,一是認錯,二是請大人準許屬下繼續統領常捷軍,為大人效力。大人用兵如神,就是西洋諸將也個個交口稱贊,如果能夠為大人效力,屬下深感榮幸。”

左宗棠是喜歡戴高帽之人,見德克碑如此謙恭,就改了主意:“大清事,大清了,大清剿賊原也不必外人幫忙。既然你已認錯,本官若再執意撤你的差也有些不近情理。不過,既然當了大清的總兵,就要遵守大清儀節。你在浙江用兵,就要聽從本官軍令,而且常捷軍不可再增額,這些你若同意,就有商量余地,否則,本官斷不改初衷。”

“這些都聽大人的,只是常捷軍的糧餉,希望不要減少。”德克碑眼巴巴地望著左宗棠。

“這個自然。”左宗棠爽快的答應了,“不過雙方要定個協議如何?”

“但聽大人吩咐。”

德克碑剛出大帳,統領們就炸開了鍋。大家還以為洋人多兇呢,原來除了身子長點,鼻子高點,胡子濃點,也沒什么。沒想到這個洋人這么快就被大人鎮住了,原來他們也不過如此。

左宗棠也很得意,捻著胡須道:“他哪是敬我,他是敬那份豐厚的餉銀呢!”

第二天一早,德克碑就求見左宗棠,進門還行了將佐參見上司的禮節,因為初學,他的動作非常生硬別扭。左宗棠見德克碑樣子與昨天有些不同,仔細一看,發現他的大胡子沒了。就好奇地問道:“你的胡子呢?”

德克碑恭敬地答道:“昨天大人總是看屬下的胡子,想必大人不喜歡。屬下發現諸位將軍的胡子沒有大人的長,于是屬下就剃去了。”

正在喝茶的左宗棠禁不住噴茶大笑道:“本官哪有這樣的規矩?只是覺得你的胡子長得十分堅硬,所以多看了兩眼。想來三國時的張飛、水滸中的李逵,大概就是你這樣的胡須。”

德克碑愉快地笑了,他贈給左宗棠一支法國最新生產的后膛七響手槍。

左宗棠命人拿來起草的常捷軍統帶協議,德克碑幾乎一字未易就簽了字。

左宗棠見他如此畢恭畢敬,高興道:“聽說你們外國人都是行脫帽鞠躬禮,以后你就行本國之禮好了。”

德克碑要告辭時,左宗棠叫住了他,遞給他一張浙江總兵的委任狀,并說道:“當初我不同意借助洋人處理本國之事,所以不同意給你委任狀,后來李鴻章給了你。如今你在浙江,李鴻章的委任狀就不算數了,這個應當由本官給你。”

德克碑雙手接過道:“大人肯任命屬下做浙江總兵,這比李鴻章大人的任命更讓屬下驕傲。”

“這是為何?”左宗棠很感興趣地問道。

“屬下聽說大人連皇帝的話都敢反駁,李鴻章大人就不敢。”德克碑說了個不著邊際的理由。

左宗棠一聽這話,就樂得哈哈大笑,又問道:“你可知道為什么我敢而李鴻章卻不敢?”

德克碑搖了搖頭。

左宗棠指了指自己的頂戴道:“李鴻章怕丟了它,可是我不怕。”

十幾天后,左宗棠的折子到京,說德克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所以留任他為常捷軍統領。恭親王大為頭疼,哭笑不得,因為他已督促法國公使推薦了新的統領,也許人已從天津上船了。他揚著左宗棠的折子道:“你們瞧瞧,我這個議政王,都讓左騾子牽著鼻子走了。”

自從慈禧說過左宗棠“真是頭倔騾子”后,“左騾子”這個外號就悄悄在軍機們嘴里傳開了。不算貶,但也不算褒,只能算是無可奈何。

德克碑率領的常捷軍在左宗棠的嚴令下,紀律已大為嚴明,訓練也十分得力。左宗棠把他調到富陽城外,協助蔣益澧進攻富陽。

富陽屬杭州府,位于杭州西南、富春江邊,是杭州重要的軍事屏障。如果攻克富陽,就可水陸并進,直逼杭州。蔣益澧已圍困富陽三個月,在常捷軍大炮的支援下,富陽城外的卡壘和幾丈寬的城墻都被轟塌了,楚軍發起強攻,當天就攻占了富陽。

捷報到京后,慈禧大加贊賞,并讓軍機處擬旨,實授左宗棠閩浙總督,軍機大臣們都十分驚訝。左宗棠在咸豐十一年五月被授太常寺卿,半年后授浙江巡撫,任巡撫才一年多就實授閩浙總督,這未免也太快了些。要知道曾國藩早在道光二十七年(公元1847年)就是二品侍郎了,到咸豐十年(公元1860年)才實授兩江總督。左宗棠從襄辦湘軍軍務起不滿三年,竟然實授閩浙總督,用平步青云也不足以形容他的驟然升遷,所以軍機大臣們都不語。

不語就是有看法,恭親王作為領班軍機,必須站出來:“左宗棠深得先帝、兩宮和皇上的器重,只是……”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慈禧打斷了:“沒有只是,哀家和母后皇太后已經商議過了,實授左宗棠閩浙總督,你們只管擬旨便是。”

眾位軍機見此只得領旨跪安。

慈安心里也有些愕然,心想此事事前并沒有商量啊?不待她發問,慈禧便向慈安靠了靠,壓低聲音道:“剛才軍機大臣們在,不好當面說,我當然不能隱瞞姐姐。如今湘軍、楚軍、淮軍共有三十萬左右,湘軍不用說,和曾氏兄弟自家的軍隊差不多;淮軍的李鴻章,是曾國藩的學生,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師徒兩人聲氣互通。你再看咱大清的督撫,江蘇巡撫李鴻章,江西巡撫沈葆禎,湖北巡撫李續宜,湖南巡撫毛鴻賓,廣西巡撫劉長佑,貴州巡撫江忠義,四川總督張亮基,這些人不是他的舊部,就是他的好友,咱們半壁江山都在曾國藩手里了!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慈安太后平時不太關注政務,但這些督撫的情況她還是略知一二的,經慈禧這么一說,她還真是嚇了一跳,道:“妹妹,那你怎么還讓左宗棠任閩浙總督,這不是讓曾國藩更厲害了嗎?”

慈禧笑道:“姐姐說得沒錯。左宗棠與曾國藩還有故去的胡林翼,人稱湘軍三杰,按理說應該削弱左宗棠的實力才是。可姐姐注意沒有,這些督撫里面,敢批評曾國藩,敢和他不唱一個調的也只有左宗棠。讓左宗棠成了總督,他們就可平起平坐了,曾國藩要想指揮左宗棠,那就沒那么容易了。”

慈安這才恍然大悟道:“妹妹真是好心計,姐姐真是自愧不如。”

慈禧笑道:“姐姐你就別夸我了,咱們姐妹一起共患難,我有十分力絕不敢只用九分,那樣就對不住姐姐了。這以后啊,咱就注意這些封疆大臣的折子,誰和曾國藩吵鬧,咱就護著誰,總之,不能讓他們十個手指攥成了拳。”

慈安“撲哧”一聲笑了:“不讓十個手指攥成了拳,妹妹說得真有意思。”

“姐姐你別笑。按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咱不應該這么防著人家。可人心隔肚皮,就算曾國藩沒有不臣之心,他的那些部下呢?萬一鬧一場‘陳橋兵變’,就由不得他了。”

慈安讀書不多,對“陳橋兵變”不甚了解,慈禧就給她講了個大概。慈安聞言后感慨道:“是啊,萬一他的部下有不臣之心,非要他披龍袍,那時也由不得他了。按妹妹這個辦法,不讓他們十個手指攥成拳,他的部下也就沒那個膽子,這也算是護著曾國藩呢!”

慈安這話給慈禧的權術標注了一個很高尚的標簽,慈禧大喜道:“可不是嘛!咱姐妹這是護著老臣呢!”

……

攻克富陽城后,左宗棠即移駐此地,就近指揮克復杭州。此時,全浙只有杭州、余杭、嘉興、湖州還在太平軍手里。因為天京危機,李世賢已奉命率精銳回師,守杭州的是聽王陳炳文和歸王鄧光明,守余杭的是康王汪海洋。他們在城外修筑了大量的堡壘,還挖掘了城壕,想憑堅固守。雙方在余杭、杭州多次激戰,從陰歷九月一直戰到春節,楚軍也沒有攻下兩城。

到了第二年二月,杭州城里已經斷糧,太平軍軍心已亂。這天,從城里出來一位農民打扮的人,非要見左宗棠,說是有絕密相告。

原來來人是聽王陳炳文的心腹,帶了密信,希望向左宗棠投降。如果左宗棠同意,他將在約定時間打開南門,放官軍進城。

如果真能里應外合,省去攻堅之苦,減少成千上萬的犧牲,的確再好不過。但這封信可信度有多少?大家爭論不休,最后左宗棠拍板,到時候城外預留大軍,萬一有詐,城內城外同時進攻,也比攻打堅城有勝算。雙方約定在二月十八日天亮前里應外合,拿下杭州。

轉眼就到了約定的日子,這天夜里,太平軍突然打開北門,向外突圍,雖中了楚軍埋伏,死傷兩千多人,但也逃走兩三萬人。天亮的時候,南門果然大開,聽王陳炳文親自跪行出城,迎接左宗棠進城。他的部眾有三千多人隨歸王突圍而走,尚余五千余人,現在他已交出軍械馬匹以及各營名冊。五千余名太平軍徒手出城,在南門外列隊。左宗棠遵守諾言,并不傷害,而且發給路費,讓他們各回原籍。

左宗棠先派了一支幾百人的隊伍進城仔細搜索,除老弱百姓外,果然并無伏兵。午后,左宗棠親自進城查看。杭州城內,斷壁殘垣,一派肅殺景象。他騎馬緩行,一邊口述命令:“傳我將令,凡兵勇擅入民宅者,斬!勒索紳民者,斬!拐賣人口者,斬!宰殺耕牛者,斬!”

他的行轅就設在偽聽王府,也就是原浙江巡撫衙門。因為還沒來得及收拾,他暫住城外大營。大軍除部分守城巡夜外,大部也駐扎在城外。

忙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大家正準備移駐城內。剛要拔營時,突然有人前來求見左宗棠,說有密事相告。這次來的人并不是上次的密使,他叫朱明訓,小名朱小三,是陳炳文的心腹親兵,原籍景德鎮。

左宗棠曾在景德鎮駐兵,對百姓秋毫無犯,民聲很好。百姓曾獻兩頭牛勞軍,左宗棠不忍殺之,分送給鎮中兩戶缺少人手的貧民家,其中一頭就送給了朱小三的父親。朱小三是個孝子,自從太平軍占領杭州后,他就把老父接來,早晚照顧,以盡孝心。沒想到自老父親來杭州后,就天天勸兒子不要再與官軍作對。但聽王對朱小三有救命之恩,他不忍背叛,所以遲遲未下決心。

這次聽王投降其實是個陰謀,他的兩千精銳分別藏在聽王府和歸王府的秘道中,準備突然殺出,目標就是左宗棠。朱小三聽多了左宗棠的事,所以借送老父回鄉的機會,前來密告左宗棠。

左宗棠讓朱小三回城,就當什么事情也沒發生,他則照原計劃進城。幕賓們聞之都不同意,左宗棠曉以大義道:“無論如何不能打草驚蛇,不然兩千精銳殺起來,難免玉石俱焚。”他吩咐王德榜進城通知陳炳文,就說他要在行轅設宴,論功行賞。除了幾百親兵外,大軍依然未讓進城。

宴會就設在巡撫衙門大堂,因為人多,院子里也擺了幾張桌子,滿院彌漫著酒菜的香氣。赴宴的除陳炳文外,還有他麾下八員大將及十幾名親信統領。而左宗棠這邊參加宴會的,只有幾名去年投降的太平軍將領。陳炳文與他們都認識,便道:“諸位,咱們又在一個鍋里摸勺子了,來來來,坐坐坐!”

一會兒,只聽得有人高叫道:“大帥到!”

大腹便便、闊臉肥耳的左宗棠走進院內,眾人紛紛起身行禮。太平軍的禮節與清軍不同,有人行舊禮,有人學著行清軍禮,五花八門,此起彼伏。開始這十幾個人心里有些忐忑,后來見大家都隨和,而且沒有帶刀的護衛,就稍稍放下心來。

左宗棠示意大家坐下,然后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不要拘禮,來,我先敬大家一杯。”

大家喝過酒,左宗棠放下杯子,感慨道:“這場亂子造成了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我知道你們中的許多人跟了長毛是被逼的。吏治腐敗,是這場亂子的根源。但說到底,受害的還是百姓。不是我有意這樣,依我看,你們的天王成不了大事。自從占了金陵,他就當起了太平天子,手下各王也是擴府建邸,奢靡成風。所封各王,妻妾成群,而一般兵士卻要男女分營,夫妻不能生活,子女不能相聚,這是滅人倫。近年來更是內訌不止,分崩離析,所以我斷定他們長不了。既然長不了,卻還要與朝廷作對,那只能是禍害百姓,所以我才出山帶兵,希望早熄戰火。”

眾人都應和道:“大帥教訓得是,我等也是為百姓著想,才決定棄暗投明。”

“只要你們誠心誠意歸順朝廷,天大的事都有我為你們擔著。”說這話時,左宗棠微笑著看每個人一眼。

這些人也都舉起杯子道:“多謝大帥成全,我們都是誠心歸附。”

左宗棠點了點頭道:“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像你們一樣,但凡主動過來的人,我左某都不會虧待。這幾位你們大都認識,雖然他們從前也從過長毛,有的甚至是悍將,但投誠后一樣成為我手下的大將。”

那幾位降將都站起來道:“大帥說得不錯!陳兄,你只要誠心歸順,大帥一定會善待的,弟兄們盡可以放心。”

左宗棠望著陳炳文,誠懇地問道:“陳將軍還有什么要求嗎?或者有什么話要說嗎?無論什么話,無論什么要求,我無不誠心體諒。”

他的確希望陳炳文說點什么,但他失望了,陳炳文只是誠惶誠恐地點頭。左宗棠又道:“你們深明大義,杭州百姓免了刀兵之苦,這就為朝廷立了大功。有功必賞,這是我左某的原則。來呀!把諸位弟兄的頂戴取來。”

十幾名戈什哈一人端一個托盤魚貫而入,托盤內是嶄新的頂戴和官服,左宗棠大聲道:“大家都穿起來,免得你們總把自己當外人。”

左宗棠先是溫語相勸,身邊又沒有帶刀的護衛,現在進來的戈什哈也沒帶兵刃,所以大家都放松了警惕,喜氣洋洋換起頂戴來。突然這些戈什哈同時動手,從托盤下抽出尖刀來,太平軍首領立時被刺倒。只有伺候陳炳文、朱小三的戈什哈手里沒刀,但他們也被團團圍住。

左宗棠嘆氣道:“陳炳文啊,我一再給你機會,可你總不悔悟,白白讓你的弟兄送了性命。”

朱小三這時跪下道:“聽王,屬下對不起您啊!可是左大帥對家父有恩,父命難違,屬下要救左大帥一命。”

陳炳文怒視著朱小三道:“沒想到竟是你出賣了弟兄們,算我瞎了眼,把你這個貪圖榮華富貴的小人當成心腹。”

左宗棠厲聲打斷道:“你錯了,是他救了你的弟兄。你以為就憑你區區兩千人就能扭轉乾坤嗎?別做夢了!我把道口一封,你們一個也跑不了,兩千人不過是兩千具尸體罷了。我這里有兩條路供你選擇:一是你現在就破口大罵,表現出大義懔然,我殺了你,再把所有秘道封死,把你的兩千弟兄都餓死;第二,我放你下去勸降他們,我保證一個不殺。至于你,如果能勸他們投降也算有功,我就不殺你了,你自裁好了。”

朱小三跪下求道:“大帥,您就饒了聽王吧,小的愿拿命來換!”

左宗棠正色道:“誰也換不了誰的命。明人不做暗事,像陳炳文這樣詐降之人我若饒他,往后詐降的人會更多,所以他必須死。”

“小三,你也不要再求了,我死而無憾。但大帥要答應我,不要殺我的弟兄,不然我做鬼也不放過你。”說罷,陳炳文進入秘道,勸說里面的人投降。

里面的人一個個走了出來,都是瘦弱不堪,連餓帶憋,已有近百人死在洞內。左宗棠遵守諾言,派出人馬把他們遣送回籍。在最后一個人走后,陳炳文橫刀自刎。

朱小三跪下道:“聽王,屬下也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也不貪圖榮華富貴,我隨你去了。”說罷,他抓起陳炳文身邊帶血的鋼刀,頸間一橫,立時氣絕。

左宗棠十分痛惜,對親兵破口大罵道:“你們為什么不救下他,陳炳文死不足惜,朱小三這樣有情有義的人,如何眼看著他死?”

親兵們有苦說不出,只有垂頭挨罵……

夜已深,左宗棠伏案上奏:

杭州乃數朝故都,江南重鎮,向來文化興盛,商業繁榮,且有西湖勝景,煙雨畫橋,山光塔影,為天下人所向往。然經數年戰禍,已是滿目瘡痍,人物凋敝,田土荒蕪,彌望白骨黃茅,炊煙斷絕,令人目不忍睹。城中原有居民八十余萬,如今卻只有七八萬余,多是窮困無可逃者,衣食無著,流浪街頭,更有骨瘦如柴幼兒,嗷嗷待哺,令臣傷感萬分。當前形勢,安民第一,剿賊其次……

正如奏疏所說,杭州城現在是安民第一。左宗棠在城內設十幾處施粥點,米可以先從軍糧里出,但鼓勵百姓掩埋尸體,這些都需要錢。楚軍糧餉不足,勇丁已經欠餉七八個月了,又如何能拿出這么多錢糧來?他思來想去,最后決定向富紳攤派。他派專人通知浙江有名的富紳胡光鏞、毛象賢、愈斌、錢如生、王厚德、劉恒壽、陳士元等人,每人籌銀一萬兩,購成糧食,一月內運到杭州賑濟,否則必將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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