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有一種說法，江湖是個地獄，人走進去就變成了鬼。

我沒見過鬼，也沒見過江湖，今受師門之命出山行走。臨行前師兄送我一把傘，并告誡我，天有風云不測地有高低不平。這些我懂，所以我回答，放心吧師兄，有你送的傘，日照雨淋都不算什么。

這里是藤瀧谷，我叫茗瀾，乃藤瀧谷弟子，自此拜別山門投身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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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藤瀧谷，茗瀾不緊不慢，跨在馬背上且玩且走，第二天薄暮才終于見到了人煙。那是個道邊的茶棚，由一對男女在打理，可能是父女，鋪子里只有一位披發的男客。

“老丈老丈，你知道江湖怎么去嗎？”

“呵哈哈哈……咳咳……噗……哈哈……”

桌邊的茶客突然大笑起來。

“烏兄，看吧，我就說你已經老了，偏是你還不信，這回可沒話說了吧。”

那老丈端出兩杯茶水，一杯重重地按在男客面前桌上，還有一杯放在桌子另一邊。

“你們的茶！”

老丈有些憤憤道。

茗瀾有些尷尬，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對方。

“呃……老丈，你弄錯了，我不喝茶，就只是問個路。”

“喝點茶水吧，看你風塵仆仆的樣子，歇歇腳也好。來，我這里還有點自家曬的杏干，嘗嘗看，別客氣。”

茶鋪女主人熱情招呼一聲，放下半碗杏干就又去忙碌了。

主人家的盛情不好推辭，茗瀾只能無奈地拴了馬，走過去坐下，嘗一嘗茶水和杏干。茶好不好，茗瀾其實不太懂，可是杏干她是有了解的。每次有師兄師姐出來，都會帶禮物回去，茗瀾貪嘴，得到最多的就是各種零食，其中就有杏干。

“這也太難吃了吧！”

茗瀾只嚼一口，就忙不迭地把杏干吐了個干凈，捧起杯子胡亂灌了一通茶水。

“誒？這茶倒是好喝。”

對面的男客眨眨眼，也從碗里捏起一枚杏干送進嘴里，看他樣子，似乎頗為享受。茗瀾驚訝得張大了嘴。

騙子！

這么難吃的杏干，哪可能會有人吃得這么香！

男客也注意到了茗瀾的眼神，微笑著把碗推過來一點，示意茗瀾再嘗嘗。

茗瀾心中狐疑，這杏干難吃是真，畢竟親口嘗過的，錯不了。可是對面這人吃得香甜也不假，那滿臉享受的表情可不好裝扮出來。

不然……再吃一枚？

素白的右手在碗里又摸出一枚極小的杏干，皺著眉頭塞進嘴里。

“呀！甜的！”

“哈哈哈……沒錯，有苦有甜這就是烏子通的杏干了。若你不小心吃了苦的，就能嘗到茶水的濃香，若你吃了甜的，茶水味道會相較顯得淡一些，卻也趁著杏干味道能夠下咽。”

聽男客這么說，茗瀾又皺起鼻子，有些俏皮的樣子，還算可愛。

“怎么這樣啊……”

男客湊著杯沿抿了抿茶水，然后長長出了口氣說：“小妹妹在找江湖？”

“是啊，我習武小成，受師命到江湖歷練。可是都快兩天了，別說歷練，連江湖在哪兒都沒問著。”

“哦？不知小妹妹習練哪門哪派的武功絕學？”

茗瀾一拍腰間的細劍。

“好說好說，我是藤瀧谷弟子，習得師門一門‘四時風雨劍’、一套‘聽葉功’、還有輕功‘鏡花影’。”

話畢，男客一驚，他與茶鋪老板烏子通遞了個眼神。

烏子通面色凝道：“莫不是冷心冷情冷佳人萬思思的聽葉功？”

“聽葉功就是聽葉功啊。冷心冷情冷佳人萬思思是什么，人名嗎，好長啊。”茗瀾掰著手指頭，“整十個字誒。”

“冷心冷情冷佳人是三個不好惹的成名高手，其中冷佳人便是這萬思思，你今后江湖歷練可別遇上才好，不然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一起品茶吃杏干嘍。”

聽到男客的話，茗瀾的臉再次皺成苦瓜狀。

“說到底，我連江湖在哪都還沒弄明白呢。”

“此去東南，半月路程后就能見到舜安城，那可是不周鼎鼎有名的大城，說不定能找到你要去的江湖。”

男客不正經一笑，抬頭飲盡杯中茶水，把桌邊的小匣子背在背上，轉身欲走。

“噢，對了，我叫司徒鴻，有緣再見嘍。”

“司徒鴻……”茗瀾低聲念了一遍，也沒有覺得這名字有多特別，“好，我記下了。”

喝完茶，辭過茶鋪夫婦二人，茗瀾依著司徒鴻的話，稍微辨別方向，轉道向南沖著舜安城遠去。

上路不過一個多時辰，茗瀾就有些后悔了。

這一路上，既無鎮子也無村莊，連個落腳休息的地兒都沒有。茗瀾有心催著馬再往前幾里地瞧瞧，可誰知道這腳力不怎么好的馬駒，偏還是個任性的大小姐，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多行一步。

夜色里，光總是很顯眼，只需要一點點微亮就能牽住人的視線。

茗瀾下了馬，步行在前，循著火光的方向慢慢摸過去。

遠遠瞅著，那有火光的地方像是個山野小廟，走近一看才發現竟是個久未打理的祠堂。不知道是哪家血脈，竟破敗至此，連自家宗祠也棄了。

茗瀾欠身告罪一聲，進了祠堂，看到還有兩波人在。首先是有男有女，圍著火堆談笑吃喝的五個人，然后是墻邊，那里有個臉被藏在暗影里的男子。

茗瀾沒說話，也靠墻整出一塊干凈地面，墊了東西坐下，靜靜聽不遠處那群人的高談闊論。

“大哥，你猜這會是誰干的？”

“說不準，道上慣使刀劍的好手本來就多，出事的地方又是在舜安城外，三教九流盤根錯節，里面的水渾著呢。”

“我倒是不在意。你想啊，這次可是近四十條人命的大案，官府定不會坐視不理。”

“對啊二嫂，麻煩事有捕快操心呢，是吧大哥。”

“小妹！”

“沒什么，我都已經放下了。”

“真真是可恨啊。堯舜二圣之后，又有這么多朝，可是你瞧瞧，一代不如一代。無怪道上的朋友都說，沒有長久的王朝，只有難全的不周。”

茗瀾見他們說得有意思，還想多聽一些，可惜趕了兩天路，身上實在乏了，稍沒留神就睡了過去。再一睜眼，天已是大亮，祠堂里也只剩了茗瀾一個。

騎上馬，茗瀾猶豫了。

出谷前師姐說過，外面的世道是非最多，若能躲得開，還是不沾的好。可師兄經常講的故事里，那些凡遇不平必定出手，扶危救困的大俠也很讓人向往啊。

茗瀾輕輕拍打馬頭。

“小妹妹，你說這舜安城咱們還去嗎？”

鑒于昨晚的任性，茗瀾給自己這匹雜毛馬取了個名字，叫做“小妹妹”。

小妹妹確實不愧“小妹妹”之名，小孩子一樣，扭腰、擺頭、打響鼻，玩得各種開心，就是不給茗瀾什么好建議。氣得茗瀾又在它頭頂拍了一下。

“老實點哦，我若是被摔下去，你就死定了，懂嗎？”

小妹妹立刻安穩下來，誰知不等茗瀾坐穩喘口氣，一匹棕紅色駿馬就由南向北，風一般地從她面前跑過。

出事了！

這棕紅駿馬昨晚就拴在祠堂外，肯定是昨晚那六人中某位的腳力。

“走，南邊！”

撥轉馬頭，迎著南方追了過去。果然，茗瀾在河邊看到了幾具尸體，她走過去仔細辨認，正是昨晚同在祠堂的三男兩女。

地上的血淌進河溝，染出一片殷紅。

茗瀾站在那里，嗅著空氣中的血腥味，心中難以平靜。

嗆啷！

一聲清鳴乍響，不及雙眼看得分明，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茗瀾左腳為軸，身子稍稍側轉，便讓那兜頭斬來的一刀落了空。

“身手不錯。”

這位突然出現的身穿皮甲的女子把刀一橫，就又是一刀攻了過來。

茗瀾腰身壓低，再次輕松避開。

兩人擦身而過的瞬間，皮甲女子的身子猛然轉動，刀身也跟著被帶動，不依不饒自下而上斜撩茗瀾后背。

茗瀾不慌不忙，順著刀的方向，一個空翻躲遠。女子的攻擊又沒有奏效。

一方只攻不守，一方只躲不攻，結果高下立判。

女子收起刀，臉上的表情也沒有那么冷了。她不再看茗瀾，自顧走近檢查地上的尸首。

茗瀾不懂這人在做什么，不過她總覺得在死人身上動手動腳，總歸不太尊重。

“好快的刀。”

皮甲女子一邊比對著尸體傷口，一邊從腰間布袋里掏出紙筆記錄。

“喂，你，有看到什么人路過這里嗎？”

“我嗎？”

茗瀾手指著自己，不太確定地問。

皮甲女抬頭看了一眼茗瀾。

“看樣子是沒有。”皮甲女裝好手中紙筆說，“你的武功不錯，可惜不適合江湖，回去吧。”

“你是什么人。”

茗瀾追問。

“如你所見，我是個捕快。”披甲女拿刀柄一挑自己的腰牌，“舜安城一等巡捕，苗炤。”

起風了，苗炤垂下來的劉海被掀開一些。茗瀾看到，有一道丑陋的傷疤穿過苗炤的眼睛，讓這英氣勃勃的女捕，憑空多了幾分狠厲猙獰。

“你這傷……”

“不該管的事別管，不該問的話別問。”

兩人應該是第一次見，可不知怎的，茗瀾就是能感覺到，這個苗炤看她很不順眼。既如此，她也不愿在這里多呆，牽了馬就要繼續向南。

“喂，小女孩，舜安城近來不太平。若你執意不肯聽我的就此回去，那也至少換個方向，省的我哪天還要費力氣給你驗尸。”

茗瀾心中有氣，于是也回了一句。

“你說了，不該管的事別管。我要去哪，還輪不到你操心。駕！”

小妹妹撒開四蹄，留下一路煙塵，溜溜消失在苗炤的視野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