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光紀被苗炤扶著，繞過申萍站著的尸體，就要離去。他們表現得很自然，就像繞過一條伸到路上來的樹枝，或者一塊擋在腳邊的石頭，而不是一個剛才還在跟他講話的人。

一寸詩那扇子敲在茗瀾腦袋上。

“想什么呢，再不快點咱們就追不上了。”

“她……”

茗瀾驟然驚醒，但她在猶豫，這么一個人放在這里不管，真的可以嗎？至少……也應該把她葬了，才行吧？

她不明白。為什么看起來非常和善的一寸詩，對申萍的尸身視而不見。為什么身為公門中人的苗炤也不聞不問。為什么與申墨白相交甚深的葉光紀，同樣不管不顧。

還是說，這些看慣了生死的江湖人，心就真冷漠到這種地步？

想到這里，茗瀾不禁打了個寒顫，再看一寸詩臉上春風拂柳般淡淡的微笑，竟忍不住覺得有幾分可怕。

“好了，走吧。”

一寸詩牽起茗瀾略顯僵硬的胳膊，足尖點地輕功運起，眨眼間飄出四五丈遠，直追葉光紀與苗炤的背影而去。

此時紅日懨懨，別的地方人們或許還在這日光里忙碌，可是在老樹林，早就已經昏暗到看不清東西了。周圍黝黑干枯的樹枝，在暮色中竟似張牙舞爪的鬼怪一般，分外可怖。真難想象這樣的地方居然會住著人。

茗瀾把身子往前擠了擠，走在苗炤和一寸詩之間。

“有亮光。”一寸詩有些不確定地說，“我記得沒這么近吧。”

沒有人回答他。

葉光紀每往前走一步，苗炤就也走一步，小心翼翼扶著他。也不知道與茗瀾這分開的兩天里發生了什么事，讓兩個不太對付的人，有了這般親密的關系。茗瀾也跟著，既不抬頭也不睜眼，兩手分別抓著苗炤和一寸詩的衣服，這模樣就跟小貓崽兒似的，總之……挺可愛的。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一寸詩也沒辦法停下來，只能也往前走。

“燈籠？”

沒錯，是燈籠！

就在一棵普通的斜著的老樹上，斜綁著一只燈籠，燈籠底下斜靠著一個人，人的肩膀上又斜搭下來一條鐵索。看到四人近前，那男子轉過頭，這一看，他的臉竟然也是斜著的。

這人不管武功好不好，在江湖上都必有名號，因為他全身都斜得出奇，看起來實在太特別了。

“斷刀葉光紀休走，且讓老蟲子我來會會你！”

茗瀾聽這話，忍不住噗嗤笑出來，然后連眼睛也不閉了。她笑，是因為聽到了有人居然自稱“老蟲子”，可是除了茗瀾外，別的幾個人都不笑，同樣也是因為聽到了這人自稱“老蟲子”。

舜安城比鄰的渠州，可能是土地沒有靈氣，那么大個地界百多年來也沒出幾個高手。忽然有一天，不知哪里冒出來四個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在渠州建了個沒名的寨子。寨子里人雖不多，吃喝用度卻極盡奢華，這一切都來自于那四個號稱毒蟲的寨主。這四人在渠州，幾乎可說是無法無天，討厭什么就要毀掉，喜歡什么就去搶來，不管是人還是物。

也有不少少俠、大俠看不過眼，打著為民除害的名頭到了寨子，可是他們都敗在了四人手下，從無例外。

萬幸的是，這四人也只在渠州的一畝三分地折騰，從不越界。

苗炤上下打量了一遍燈籠底下的男人，然后對心中的猜測又肯定了幾分。

“啃心蝕骨名利權勢，不知你是四條毒蟲中的哪一位？”

“哪一位？嘿嘿嘿嘿，為什么我不能都是？”

名利權勢四人各有所愛，正如他們的名號，四人分別喜歡“名”、“利”、“權”、“勢”。傳聞中，此四人確實從來沒有分開過，只要出現必然是四人同在。苗炤再看，發現這人的背后似乎藏了什么，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不料視線卻與老蟲子對上。

“嘿嘿，既然被發現，那就不用藏了。”

老蟲子身體一晃，背后拖出三個殘影，仔細一瞧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么殘影而是真正的人。他們與老蟲子樣貌一樣衣著也一樣，在本就昏暗的鬼哭林里，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幻影。

原來渠州的四條毒蟲，竟是孿生的四兄弟嗎？！

“可我怎么聽說那四條蟲子從來都不出渠州呢。”一寸詩折扇輕搖說，“你們莫不是冒名頂替的假貨吧。”

“無知。我們不出渠州，只是因為沒人開得出讓我們四兄弟動心的條件。”

這么說，就是人去請他們來的了。可江湖上有誰能同時拿出，足夠讓這四條蟲子全部動心的“名”、“利”、“權”、“勢”呢？這個問題沒人問，老蟲子也沒回答，因為葉光紀開口了。

“讓開。”

只有兩個字，而且聲音很輕，仿佛他身上的傷勢已經很嚴重，嚴重到連可以用來說話的力氣也不多了。

葉光紀聲音雖輕，老蟲子卻是聽到了。他先嘿嘿怪笑一通，然后說道：“可以，斷刀葉光紀有言，我們當然不好攔著。只是這路不能白讓，你至少要給我兩樣東西才行。”

“箱子？”葉光紀抬起頭，他的手已經按在刀上。

“沒錯。”老蟲子又說，“只要將箱子和你的腦袋一起留下，我就不再攔你們，如何，很劃算吧。”

說著話，老蟲子一步一步逼近過來。

叮！

一聲脆響，斷刀碰上了老蟲子纏在手腕上的鐵索！

快，很快，非常快！葉光紀的刀還是一如既往讓人眼睛都追之不及，可是沒有用，再快的刀只要被攔住，就沒有意義了。

“我聽說過你的刀，如果換在其他時候，我肯定擋不住，可惜你這重傷的身體拖累了你，所以嘛……嘿嘿嘿嘿，說吧，你把箱子藏在了什么地方，只要你不撒謊，我保證只殺你一個，絕不對他們三人出手。”

葉光紀手腕一轉，又從不同角度砍出四刀，而且一刀比一刀快，然而這四刀同樣無功而返。

“一寸詩……”

茗瀾扯了扯一寸詩的袖子，眼中的祈求不言而喻，她希望一寸詩能夠出手助戰。不過一寸詩卻只是苦笑著搖頭。

“不行啊，我也就輕功還說得過去，打架的話，沒幫倒忙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