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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臘月

  • 此去是江湖
  • 孽先生
  • 3482字
  • 2019-10-12 21:52:46

苗炤估計的沒有錯,他們果然沒能在天黑之前到達老樹林。

夜晚降臨,意味著變數發生。

白天,在太陽底下,那些江湖人多多少少還收斂一些。到了晚上,稍遠一點連人影都看不到,明的暗的黑的白的就都敢涌上來,僅憑一把直刀一柄細劍,根本不可能守住葉光紀。

這也正是苗炤的想法。

她覺得與其把這個大麻煩留在手里,不如就讓那些江湖人搶了去,到時候任憑那群瘋狗互相之間怎么咬都行。

這前不著村后不顧店的鬼地方,也沒什么好的容身之處。

苗炤拾掇出一塊干凈地面,又撿些柴生了堆火,手邊杵著直刀靜靜守在火邊。茗瀾把葉光紀放平,然后自己倚著棵樹坐下來,輕輕捶打小腿,又沒過多久,有節奏的呼吸聲響起——茗瀾居然已經睡著了!

“不管是哪條道上的兄弟,都出來吧。”

在這空無一人的野外,苗炤仿佛自言自語般緩緩說道。

不料話音剛停,刷啦啦幾片樹葉便落了下來,地面上竟真的多出幾個人。

“我這妹妹太年輕,不怎么懂事,耽誤了大家的工夫。葉光紀就在那里,如果哪位好漢感興趣,帶走了就是。我二人權當不知,今晚之后大家各自相忘于江湖,可好?”

站出來的幾個人正要說話,誰知道居然有人更快了一步。

“不好。”

在場眾人先是聽到了聲音,又過了幾個呼吸,才看到身影。

夜色里,只見一個人緩慢踱著步子,從遠處走過來。。

此人一副風流書生的裝扮,白衣金邊,在火光映照下熠熠生輝。手中還有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扇面上描著幅“雪下紅梅圖”,另外還有七個以行書寫就的文字——“素裹銀妝更勝春”。

篝火雖然燃得很旺,卻似乎不太適合用來照明。

苗炤睜大眼睛細細看了很久,才有些疑惑地問道:“你是……一寸詩?”

“沒錯,那確是我的一個名字。”

會這么說的人,名字往往不止一個。真名假名,誰也不可能知道他究竟藏了多少,行事光明磊落的人,絕對干不出這種事。

自認為弄明白了一寸詩的為人,苗炤突然不屑起來。

“果然是鼠輩,藏頭露尾。你還有多少名字,都在這里說出來吧。”

“臘月。”

聽到這兩個字,苗炤的臉色瞬間變了。

“手中握著癸酉殺手的那個臘月?”

“正是。”

一寸詩動作輕柔,表情隨和,淡淡的微笑始終掛在嘴角,說出來的話也不溫不火。可他的這副樣子落到苗炤眼中,卻真如臘月的冷風一般席卷過來,直讓她不寒而栗。

“不愧是癸酉,不愧是臘月。厲害!真是厲害啊!”

一寸詩低頭,用折扇把臉擋了起來,那樣子就像是苗炤真的夸獎了他,讓他忍不住變得羞赧。

“既然已經知道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臘月,我就少不得要問上一句,今晚你來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莫不是想親手要了我和茗瀾的命?”

一寸詩搖了搖頭。

“你是巡捕,知道要跟人定罪,至少也得有證據才行,怎么能憑空構陷于我。”

“呵。”

苗炤冷笑著,等對方繼續說下去。

果然一寸詩又說了起來:“我啊,可是個好人呢。”

“你是好人?平日里指著書齋賺來的銀錢,正正經經過日子的那種好人嗎?”

“原來巡捕姐姐都還記得啊。不過書齋的生意不景氣,我也就把書齋給賣了,轉去做了其他營生。我雖沒有子女雙親要照顧,可是自己總也要吃飯的,手上多少得有點能賺錢的產業才行。”

一寸詩心平氣和地說,看起來仿佛是遇到了熟人,在街頭站著隨意地閑侃。

“所以你就繼續做了殺手?”

“不敢不敢。我也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沒膽子殺人。”一寸詩突然神秘笑著,左右瞅了瞅,把折扇放在嘴邊悄悄地說,“不瞞巡捕姐姐,除書齋外,小弟名下還有一座賭坊,距此不過七八里路程。您若有空,一定要來賞光玩兩把。放心,小弟絕對不會讓巡捕姐姐折了本去。”

“你既然開賭坊,就去守著你的賭坊,為什么抹黑來到這漫天地來。”

“當然是為了保護你們周全。”說到這里,一寸詩猛地一合折扇,通身煞氣涌現,“在場的所有人都給我聽好了。不管你們是誰,又有什么來頭,只要今晚有誰動了這三個人,我癸酉必定尋根究底滅他滿門。說到,做到。”

“這樣的答案,巡捕姐姐還滿意嗎?”

說罷,一寸詩嘿嘿一笑,豁然轉身,又逐漸消失在夜色深處。

清爽的夜風吹過,讓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不那么真實了。

苗炤咬咬牙,只能放任一寸詩就這么離開。雖然不知道對方這么做的用意,但她有理由相信,這絕不是什么突發善心的舉動。

幾個江湖好手站在不遠處面面相覷。

迫于癸酉的威脅,他們不敢動手,可若是就這么離開,他們又怎么不甘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所以最后就只能很尷尬地留在原地,腳步一動也不動。

苗炤譏諷地掃視一周,收起手中直刀,給火堆里再添了幾根柴,就也到茗瀾旁邊睡了過去。

人在自家床上休息,總是比在野外舒服許多,可能會有幾個例外,但苗炤敢打賭,自己絕對不在例外之中。然而昨晚她休息得很好,甚至可以說,從十六歲那年不顧父親的勸阻離開家門,她就再沒有睡過這么好的一覺。

這種感覺,絕對不正常!

眼睛睜開之前,苗炤的左手就先把刀抓在了手里。

很好,刀還在。

右手同樣向外摸過去,這一次她落了個空——茗瀾已經不在了!睜開眼后,她更是發現,不見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葉光紀。

昨晚一定有人動手了!

苗炤在心中暗暗猜著。

無論有什么最終目的,至少一寸詩的態度很明確,他是想保住茗瀾的,所以動手之人不太可能出自癸酉。

當時周圍那群所謂的“大俠”,也不見得有膽量去霉頭,主動招惹癸酉想要保的人。

難道是后來又有什么愣頭青到了這里?不,不會是愣頭青,知道葉光紀的價值,并且敢把他帶走的人,多多少少都一定對江湖事有些了解。

那么究竟是誰動了手呢……

周圍環境還有點暗,茗瀾卻已經睡不著了,最后只能從床上坐起來。

嗯……床?

一下子,茗瀾身上睡意全無,哪里來的床?!我明明是在野外樹下睡過去的啊!

“哎呀呀呀,小瀾瀾,你可終于醒了。”

有些熟人,你走近了,湊在他臉上仔細瞧,也認不出來。可是有的人呢,連看也不必看,只要他一開口,你就能肯定那是他,錯不了。

在茗瀾眼中,一寸詩就是這樣的人。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意外見到熟悉的人,這應當是一件開心事。茗瀾正要跳下床跑過去,突然她又定住了,悶悶哼了一聲,把頭扭到邊上不再看人。

“小瀾瀾?”

“哼!”

茗瀾很堅決,似乎寧愿死,也不過去一寸詩那邊。

一寸詩在茗瀾面前,說話從來都不正經,除此之外,他的臉皮也挺厚。既然茗瀾不肯過來,那他就過去,反正也不過是多走幾步路而已。

“你就這么討厭我么?”

茗瀾躲開一寸詩,把臉又轉向了另一邊。

“官府拿了人,都會先擺明罪狀,才開始量刑。我這還滿頭霧水呢,小瀾瀾,我知道你氣我,可總也該讓我知道,你為什么氣我啊?”

此話有理,茗瀾知道自己的脾氣使錯了時候。她不情不愿回頭直面一寸詩。手在懷里摸了幾下,把荷包扯了出來,拉開之后,從里面捏出張紙條拋給一寸詩。

一寸詩忙不迭撿起紙條,就著燈火攤開,一看笑了。

“明日巳時,城外鐵猴子樹下,不見不散。一寸詩留字。”

這個滿臉不正經的書生小聲念了一邊紙條內容。這期間他又湊過來了一些,身子幾乎已經要貼在茗瀾身上。

“原來你就是為了這個生氣啊。”

一寸詩的嬉皮笑臉落到茗瀾眼里,讓她更不開心了。對比起一寸詩這滿不在乎的態度,及時赴約的她,仿佛無形之中成了一個笑話。

“怎么,你覺得這個不值得生氣嗎!”

“值得,值得,太值得了。”一寸詩賠著笑說道:“可這不是事出有因么。”

茗瀾也不作任何懷疑。既然一寸詩說事出有因,就肯定真的是事出有因,她相信他。

一寸詩突然伸出食指,向上一指,神秘問了句話。

“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茗瀾以為一寸詩所問的是他們所在的地方,所以她四處看了一遍。嗯……怎么說呢,這里看起來像是個房間,可是又沒有門和窗,只有幾盞墻上的燈火作為照明之用,仿佛這里就是個完全封閉的空間。

茗瀾在“房間”各處游走。一寸詩則是坐到了床邊,開始說起了自己事。

“我本來想按時去赴約的,不過……你也看到了,我被人關在這里,想走也走不了。”

這種說辭,換做知道一寸詩真實身份的苗炤過來,一個字都不會信。

然而茗瀾不是苗炤,她既沒有那么冷的性子,也不知道一寸詩就是臘月,所以幾乎沒有經過任何思索,她就果斷相信了對方。除了嘴上還有些不饒人,丟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嘟噥。

“你說你是被人關進來的?”

“對,被關進來的。”一寸詩臉上涌起一股自豪,“我跟人賭了一把大的,整整白銀五千兩!”

對賭徒而言,贏錢應該高興,卻沒有什么可值得驕傲的。反而是在賭桌邊一擲千金的瞬間,會讓他們發自內心地感覺到自豪。

五千兩白銀,這樣一場豪賭,無論輸贏,在賭徒的圈子里,都絕對是少有的美談。

茗瀾沒賭過錢,此前也沒認識什么賭鬼。她不懂這些,所以看到一寸詩的表情,就很直接地覺著,他一定是贏了,所以就直接開口道。

“你贏了?”

誰知剛才還擠滿一寸詩臉上的自豪立刻消失無蹤,他的身體也縮矮了幾分,甚至看起來,全身上下一點勁兒也沒了。

見到這樣的一寸詩,茗瀾小心翼翼,試探著問:“那你是……輸了?”

一寸詩默不作聲,僅僅點了點頭,算作自己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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