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求死
- 此去是江湖
- 孽先生
- 2135字
- 2019-10-29 19:32:11
老樹林,也叫鬼哭林,說法不同而已。
老樹林確實顯老。入目之處盡是干枯欲死的老樹,樹皮黝黑還帶著斑駁,葉子稀稀拉拉比之正常樹木,余下不足一成。整個林子都給人死氣沉沉的感覺,偶爾有風吹過,都會在樹枝間留下嗚嗚的聲響,像極了傳說中的鬼怪號哭。
老樹林前有一座石基木構的亭子,它也是老的。表面漆色脫落很嚴重,石基也在長年累月的風雨侵蝕中,變成非常粗糙的樣子,木梁同樣腐朽得很厲害。整座亭子看起來,仿佛隨時都有垮塌的危險。然而就在這樣的亭子里,居然有著三個人。
三個人又分成兩撮站著,其中兩個湊的很近,正是茗瀾和一寸詩,還有一個約摸二十歲的女子,遠遠立在亭邊。茗瀾和一寸詩在等人,就像霜沉園外的那晚一樣,他們在等葉光紀。女子看起來也在等人,卻不知她等的是誰。
突然,一寸詩扯了扯茗瀾的衣袖,手向遠方指去。
茗瀾抬頭順著一寸詩所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到了動靜。亭邊的女子同樣駐足遠望。
來的是一輛破舊馬車,車后卷動著塵土,由遠及近趕了過來。茗瀾一眼就認出,駕車的人是苗炤,車上應是也有人。略微想過就知道,車廂里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葉光紀了。
馬車是進不了老樹林的。
于是苗炤控制著馬車停下在老亭子外,扶著葉光紀下來。葉光紀是清醒的,除了臉色蒼白,看起來還很虛弱之外都很好。
“斷!刀!葉!光!紀!”
茗瀾聽到亭子里的女人一字一頓說。她表情猙獰,口中牙齒被咬得咯吱吱作響,仿佛在努力把不共戴天的仇人嚼碎,再一口氣咽下去。
葉光紀的視線立刻轉了過去,死在他刀下的人太多,他得細細的看,才可能認得出這是那里結來的仇家。很久很久,葉光紀終于還是無奈地搖頭,他承認自己是真的認不出來。
“與我有仇?”葉光紀問。
女人滿面寒霜答道:“不共戴天之仇。”
“來報仇的?”葉光紀又問。
“我應該報仇的。”
女人的手抓在劍柄上,就要拔劍,然而劍終究沒有出鞘。
葉光紀沉默片刻,突然又問:“你姓申?”
“是,我姓申。”說罷,女人又趕緊補了一句,“申墨白的申。”
葉光紀仰天長嘆,他早想過,總有一天,這個姓申的女人會找上他,可是他沒想到會是現在。
“你,來早了。”
“是嗎。”女人慘然一笑,“我卻以為,我應該更早來見你的。”
據葉光紀所知,湫墨草堂里曾有一個丫鬟,名叫申萍。申墨白生前,兩人同住在草堂之中。
朝夕相處,不知不覺間申萍對申墨白生出了傾慕之情,可是年長了足足三十七歲的申墨白卻只把這個丫鬟當女兒養。漸漸,申墨白也猜到申萍心中所想,只能無奈地將她趕了出去。但這又豈是他的本意?他自知,女人的青春短暫,絕不該浪費在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身上。
不料申萍也是個硬脾氣,竟然立下誓言,除非申墨白肯娶她為妻,否則今生再不踏入湫墨草堂一步。
半年過去,申萍沒有盼到申墨白的屈服,反而得到一條噩耗——申墨白死了!
起初申萍當然是不相信的。
申墨白的人緣實在太好,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里,至少有一半,與他有交情。另一半雖不是朋友,可他們也絕不希望與申墨白為敵。申墨白的武功不弱,可他從來也沒在外人面前用過。他遇到的所有麻煩,都會有朋友主動來替他解決。這是一個真正只靠著交朋友,就無敵于天下的人。
幾天之后,“謠言”沒有絲毫要消退的跡象,反而變得更加有板有眼,也更加的不可信。甚至竟有人傳出,申墨白死于葉光紀的斷刀之下。
旁人或許不知,申萍卻清楚,申墨白與葉光紀二人雖從未謀面,但他們實是一對有著多年書信往來的知己好友。
葉光紀怎么可能去要申墨白的命?!
然后江湖上真的沒有了申墨白的消息。又過不久,申萍回到湫墨草堂,在這里,所有的不解都被打消了,因為她親眼看到了院子里孤零零的那座墳墓。
現在申萍站在葉光紀面前,她只想做一件事。
“你為什么殺他!”
“我沒有殺過申墨白。”
簡簡單單八個字說完,葉光紀轉頭不再理會這個可憐的女人。他身上的傷口已經再次裂開,拖得越久就越麻煩,血大夫就在老樹林深處,與這亭子之間還有著不短的路程。葉光紀不愿耽擱。
嗆啷!
長劍出鞘了,女人手持劍柄,而劍刃不偏不斜,正指在苗炤修長的脖子上。
“我一直以為與先生深交已久的斷刀會是名君子,沒想到先生看錯了人,我也看錯了人。人都已經殺了,卻連原因也不敢說出來,你配不上他那樣的朋友。”
“你拔劍了。”葉光紀淡淡說道。
“我拔劍了,對你在意的人,就跟你對我在意的人出刀一樣。”申萍的劍緩緩遞出,劍刃一點點接近苗炤的咽喉,“最好現在就告訴答案。你不說,我就立刻要她的命。”
“她的命你拿不走。”
葉光紀搖搖頭,他的語氣依舊平淡,涼水一般。
申萍冷哼一聲,手上長劍驟然刺出。這么短的距離,這么急促的刺擊,即使放在平常時候,苗炤也絕對躲不過去,更何況是身上靠著一個葉光紀的現在。可是她臉上半點驚慌也沒有。
只見一道弧光閃過,出刀、收刀一氣呵成。
申萍的劍停了下來。她靜靜站著,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受著喉口汩汩涌出的溫熱鮮血。這一刻,申萍笑了,她很滿足,非常的滿足。也許在她看來,能夠與申墨白死在同一把刀下,便是世間僅存的幸福了。
“她是來求死的吧?”
茗瀾神情黯然。她從來只知道活著是多么美好多么可貴,卻從來也沒想過,有的人其實更向往死去。
“一柄沒有殺意的劍,根本就不可能殺得死人。申萍從來沒有想過對誰動手,她只是要給葉光紀一個不得不出刀的理由。”一寸詩突然捏緊扇子慨嘆道,“可惜了,為什么我就沒有這么癡心的丫鬟呢,真是嫉妒湫墨草堂那個老狐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