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三月？”

矮胖子跳起來，站在賭桌上居高臨下，厲聲喝問。

豈料那中年男人張口笑了起來，笑聲很難聽，又干又硬，跟折斷干枯老樹枝干的聲音一樣難聽。半天，笑聲停住，才緩緩吐出一句話。

“三月？那是誰？”

此話一出，十六個人都有點懵了。

人當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名號。

這人擺出的態度，不像在說謊。既然如此，莫非他真的不是三月？可是……這也不對啊。他的做派與傳聞中的三月太相似了！

矮胖子有點拿不準，只好再問了一句。

“你真的不是癸酉殺手中那位刀狂三月？”

“啊哦，哈哈哈……”中年人又笑起來，“你們都弄錯了。我就只不過是個匠人，平日里要么在家里打鐵鑄刀，要么出門殺人試刀，可不認識那許多江湖上的人物。”

手上套滿戒指的老九沉不住氣，他很好奇，于是開口問道：“你只有試刀的時候才出門？”

“正是。”

中年男人的手在箱子里的刀身上逐一滑過。

“我本是要鑄十七口刀，可惜天公不作美，一場大雨誤了我的工夫。到了今日這出門試刀的大吉日子，也才堪堪成了十六口刀，便急忙趕了來。”

江湖人只知道用刀，卻不知道一口好刀鑄造起來是何等不易，其中材料、工藝、天氣、時辰……每一樣都要恰到好處，這樣的諸般條件之下，才有可能鑄造出一把好刀。

聽完這中年男人的說法，眾人心中又是一驚。

本是要鑄十七口刀的……為什么鑄十七口刀，當然就是因為他們兄弟共有十七個人了。

矮胖子忍不住譏諷起來。

“你們這些做殺手的，暗地里來暗地里去，連說話也不敞亮。都已經打算要我們的命了，卻還是把名頭藏著掖著。”

“我來要你們的命？”中年男人認認真真點了一遍人數，才搖搖頭，說“不對不對，要給我試刀的，是十七個頗有名頭的賭鬼，你們這才只有十六個。”

“我家最小的兄弟前日里突發急病，已經先一步讓老天把命收了去。你這刀成了十六口，想來也是天數。”

又瘦又高的老三手中轉著兩個大骰子往前走了一步道。

中年男子先是一愣，旋即大喜。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看來我確實只需用到十六口刀。”

“我是個賭徒，娘胎里出來就跟賭場有緣，以前在賭場里賭錢，今天卻在賭坊里賭命。”老三微微側首，喊了一聲，“二哥，你幫咱們兄弟算一下，這賭局咱們有幾成勝算啊？”

聽到老三這一嗓子，中年男人的手也離開了箱子里的刀，他似乎也很好奇對面這群賭鬼能算出個什么結果。

留著一綹小胡子的二哥抬起右手，裝模作樣叨咕起來，最后雙眼猛地睜開。

“七成。”

老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二哥，你是不是算錯了。站在咱們兄弟對面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刀狂三月，北地首屈一指的癸酉殺手。”

“錯不了。”小胡子還沒說話，矮胖子已經接了話茬，“他刀狂三月有十六口刀，卻沒有十六只手。他名頭響亮，咱們卻也不弱。十六個打一個，七成勝算已經是少的了。”

中年男人皺起眉頭，像是也在為勝算的事發愁。突然他的腳踢在箱子上，十六口刀一齊飛了出去，接著他的人也飛了出去，緊緊追在箱子后面，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賭坊大堂就多出了四具尸體。赫然是老五、老九、十一、十六四個人，他們皆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飛射過來的刀給貫穿了身體。

此時中年男人正站在賭鬼老二身后。他左手持著一把刀，從腋下倒刺入賭鬼老二的身體，右手一把刀橫在老七的脖子上。

“這位先生巧思善算確實了得，那你不妨再算算，此時你們的勝算還有幾成啊？”

鮮血從腑藏涌過咽喉，順著賭鬼老二的嘴角淌了下來，他張張嘴卻沒有發出什么聲音，一雙眼睛中瞳孔逐漸渙散——他也己經死了。

中年男人右手一推，刀刃從賭鬼老七的脖子上割過，又飛出去幾步遠，才重重插在大堂的柱子上，顫抖不已。

十六個人瞬間折了六個，這就是癸酉殺手刀狂三月的實力！

短暫的停頓落在矮胖子眼里，就是難得的機會，手腕一抖，四張捏在指縫里的牌九同時打了出去。

中年男人雙手已空，可他的面上絲毫不見緊張。只聽“叮叮叮叮”四聲脆響，竟是他腳尖挑起的一柄闊刀，飛在空中打著旋，把砸過來的牌九統統攔了下來。

這次出手盡數落空，矮胖子的臉色霎時間變得灰白。賭坊大堂的所有人加起來，也都沒有贏的可能了。賭鬼老大看得很明白，刀狂三月的招式僅僅稱得上一流，可是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太穩了，全身上下根本沒有任何破綻可循。面對著山岳般厚重穩健的攻守，別說是十人，就是百人也未必能在對方手里討到什么好處。

~

高明的賭徒來錢最快，錢多了花起來就變得不在乎，他們喜歡買最好的一切，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貴。

十七帶著滿滿一包裹的銀票，來到附近最好的酒樓，包下幾個最好的廚子，等著他們用剛買來最新鮮的食材，做最熱乎的菜肴。

他知道這樣會很慢，但是十七只能這么做，因為他那十六位哥哥都講究這個。

這般豪闊的出手，很難不引起注意。

樓上一雙微瞇的眼睛瞅著十七，瞳孔內閃爍著毫不掩飾的貪婪。與早早等在酒樓外的那群財迷心竅的人相比，這雙眼睛中的貪婪很純凈，仿佛在這雙眼睛里，貪戀也成了一種美好的品德。

帶著刀疤的左手把最后一塊肉干塞進嘴里，順帶著扯下腰間的酒囊，仰頭深深灌了一口。那雙眼睛的主人才終于邁開步子，順著樓梯走了下去。

結實的木樓梯咯吱吱作響。

十七不自覺地望向了過去，正好與那雙貪婪而純凈的眼睛對上。

“我剛聽你說找酒樓里最好的廚子，老板沒說實話，他們四個確實有點本事，可絕對稱不上最好。”

十七聽著這人自信的聲音，上上下下把對方打量一遍。樓梯上這彪形大漢，內里穿著短打布衣，腰間插著一尖一方兩把廚刀，外面套一件褐色薄袍，看起來似乎也是個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