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噔噔噔”

一陣熟悉卻違和的水果鈴聲，將他從夢魘般的昏沉中吵醒。

他愣住了，四下看了一圈，心中驟然一緊——這里，竟然是網吧。

是老子起猛了？

劉江的腦袋里像塞了一團沾滿工業膠水的棉花，沉重，粘稠，還帶著通宵加宿醉的刺痛。

他下意識往那條能擰出油的牛仔褲兜里一摸，一個冰涼、堅硬的物體正在瘋狂震動。

劉江費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混沌三件套：

油膩的DELL鍵盤，彌漫整個空間的二手煙，以及角落里那桶早已涼透的康師傅紅燒牛肉面。

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像一記冷拳砸在他胸口：2015年5月20日。

旁邊的‘扣扣’頭像還在不知疲倦地閃動。

一連串信息如同系統彈窗，在他腦海里浮現。

2015年，SC省，KJ縣，E時代網吧。

高三。

他掏出那臺屏幕碎了好幾條縫的iPhone 6，經典的“馬林巴琴”鈴聲還在固執地尖叫。

屏幕上跳動的3個字，讓他心臟猛地一縮。

【老漢兒】

他幾乎是憑著焊在骨子里的肌肉記憶，劃開屏幕，將手機湊到耳邊。

“喂……”

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下一秒，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雷霆般的怒吼，帶著濃重的川普口音，幾乎要刺穿他的耳膜：

“劉！江！你個龜兒子死到哪里去了？！”

是老漢的聲音。

憤怒，急躁，還夾雜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疲憊。

劉江的腦子“嗡”的一聲。

他不是……應該在2025年，申城那間不到十平米，連窗戶都沒有的出租屋里嗎？

昨天，他那本熬了1年、一百多萬字的小說，被后臺一個冷冰冰的紅色嘆號一錘封死。

【經審核，您的作品涉嫌違規，已做下架處理】。

違規？

我一個寫硬核科幻的，怎么就違規了？

他試圖申訴，卻只收到幾條冷冰冰的自動回復，像丟進深海的石頭，連個水花都沒有。

下個月的房租、水電、伙食費……所有希望，瞬間化為泡影。

他記得自己當時氣得渾身發抖，最后卻只能發出一陣神經質的、哭一樣的笑聲。

“你是不是又沒去上學？！啊？！你們班主任的電話都打到我這里來了！說你連續一個星期都沒進學校！人家要我們把你領回去！學校不要你了，曉不曉得！”

父親的咆哮將他從混亂的回憶中拽回現實。

沒去上學？被勸退？

記憶的碎片開始瘋狂拼接。

對……2015年，18歲，高三。

因為和家里大吵一架，賭氣逃課，在網吧用《英雄聯盟》和泡面混了一個星期。

然后就在今天，18歲生日的當天，接到了這通決定了他后來十年人生走向的電話。

就是這通電話，讓他徹底成了父母眼中的“廢人”，親戚口中的反面教材。

從這一天起，他的人生軌跡，一路向下，再也沒能爬起來。

“說話！你啞巴了？！”電話那頭，老漢已經氣得快要爆炸。

背景音里，還能隱約聽到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在幫腔：“喊他滾回來！書也莫讀了！跟我們去嶺南打工！”

是老媽。一個典型的SC女人，潑辣，強勢，嗓門比誰都大，但心比豆腐還軟。

混沌的大腦，在這一刻，終于被徹底激活。

那屬于28歲、歷經十年社會毒打的靈魂，終于完全掌控了這具18歲的年輕身體。

我……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十年前，一切悲劇開始的原點。

劉江深吸了一口氣，壓下胸中翻騰的狂喜與酸楚，對著話筒，用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靜的語氣，清晰地說道：

“喂，老漢兒。”

“莫急，我曉得了。”

電話被果斷掛斷。

整個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網吧里此起彼伏的鍵盤敲擊聲，和不知誰的德瑪西亞之力陣亡時的愚蠢哀嚎。

劉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積壓了十年的郁氣全部吐出。

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那把生銹的鑰匙，捅開了他封存了十年的、潘多拉魔盒般的記憶。

18歲的他，掛掉電話后，梗著脖子，對自己說的混賬話是：

“不上學就不上學了唄，打工一樣餓不死！”

然后，他真的去了嶺南，去的正是他父母開的那個小工廠。

他以為那是避風港，卻沒想到，那是另一個地獄的開端。

沒有工資，因為老漢說：

“我掙的錢，以后不都是你的？”沒有休息，因為老媽覺得：

“年輕人睡那么多懶覺，是要遭天譴的！”

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十點，他就像一顆螺絲釘，被焊死在流水線上，日復一日。

有一次，他鼓起勇氣對正在算賬的老漢說：

“爸，我想去報個班，學點東西。”

換來的，卻是老漢頭也不抬的譏諷：

“就你那個卵樣，還學東西？你能把活兒干好就不錯了！”

那句話，像一根淬了毒的刺，在他心里扎了十年。

從那天起，他徹底放棄了掙扎，變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工廠倒閉，一家人走投無路，他才被現實逼著，撿起了寫小說這條路，茍延殘喘。

想到這里，劉江猛地睜開眼，眼底一片血紅。

不。這一世，絕不能再那么活！

他猛地站起身，因為起得太猛，眼前一陣發黑。

他扶著黏糊糊的桌子，對不遠處的寸頭青年喊了一聲：“俊娃，你先玩，我回去一趟。”

寸頭青年叫劉新俊，和他同姓，是他們班唯一一個能跟他玩到一起的鐵哥們。

“咋了？真要滾回去啊？”劉新俊從《英雄聯盟》的屏幕前抬起頭，關切地問。

劉江沒多解釋，只是擺了擺手，踉踉蹌蹌地走出了這個充滿煙味、泡面味和荷爾蒙味道的青春墳場。

……

用鑰匙打開家門，一股熟悉的、帶著些許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一百多平的房子，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這是父母前幾年在縣城買的房子，為了他讀書方便。

爺爺奶奶走得早，父母常年在嶺南打拼，本是外婆在這里照顧他。

可半個月前，為了能毫無顧忌地逃課上網，他硬是找借口把外婆“請”回了鄉下。

他還記得外婆臨走時，那三步一回頭的擔憂眼神，和那句“娃兒，你要按時吃飯啊”。

而他呢？轉頭就扎進了網吧，連續一個星期沒回家。

想到這里，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攫住了劉江的心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自己真他媽是個畜生。

他逃也似的沖進洗手間，用冰冷的自來水狠狠沖刷著自己的臉。

抬起頭，鏡子里映出一張年輕卻憔悴的臉。

由于長期熬夜，瘦得像根竹竿，一米七二的個子，體重估計才90斤。

幸好五官底子還在。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嘴角不受控制地、慢慢地、向一邊歪起。

“媽的，真傻逼。”

他對著鏡子里的自己，低聲罵了一句。

他很快冷靜下來。

回到自己那亂得像狗窩的臥室，拉開抽屜，翻出了壓在最底下的成績單。

數學：31分。總分：246分。

一個標準的學渣。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第一次感到了重生后的無力感。

未來遍地是黃金，可他現在，連一把挖金子的鐵鍬都沒有。

不……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他有。

他有一把別人都沒有的，無形的鐵鍬。

他拿起書桌上那臺銀色的iPhone 6，熟練地點開一個橙色的閱讀APP——啟航讀書。

他腦子里，可是裝著未來十年所有會爆火的小說題材、黃金三章套路、爽點節奏……

他不需要去抄襲具體的某一本書，他只需要，把那些經過市場驗證的、成熟的【創意】和【模式】，提前幾年，拿到這個還處于蠻荒時代的網文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