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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還是這樣走進我】

晚上九點半,下晚自習的鈴聲像是一顆鈍鈍的石子,落入一整天緊繃的池水里。

教學樓的燈光,一扇接一扇地熄滅,由遠及近,像有人在無聲地拉上窗簾。

學生們從教室里涌出,三三兩兩,穿過校道,喧鬧聲被晚風吹遠,散在回宿舍的路上。

劉江和劉新俊,從圖書館三樓那間獨立自習室走出來時,幾乎是同時伸了個懶腰,腦袋像是被曬干的海綿,擰不出一點水分。

這是他們和張海霞“談判”得來的最好結果:

不回班級,不聽那些對他們來說沒意義的課,在自習室里按照自己的節奏復習——

代價是,他們的每一分動靜,都會落在“滅絕師太”的視野里。

“我熱烈的馬……”劉新俊捂著太陽穴,臉皺成一團,“江哥,我今天做的卷子,比我整個高二一學期都多。”

“吐著吐著就習慣了。”劉江拍拍他的肩膀,“這才第一天,后頭還有十七天地獄難度。”

“嗚……”劉新俊發出一聲哀鳴,兩人慢悠悠地朝校門口走去。

剛拐上教學樓前的主路,劉江忽然慢了半步。

前方路燈下,一個身形清瘦、扎著馬尾的女孩正和同伴并肩走著,手里抱著一摞厚書,低頭笑著。

是譚銀銀。

劉新俊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嘿嘿一笑,識趣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懂了懂了,我先撤,小賣部等你,兄弟不當燈泡。”

說罷,他一溜煙溜了進去。

主路上,只剩劉江一個人。

他沒有立刻走上前去,而是停在香樟樹下,靠著樹干,目光隨著她一點點靠近。

路燈很亮,把譚銀銀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地上鋪成一條溫柔的線。

劉江沒說話,眼神卻慢慢沉了下去。

腦海里,掀起的是上輩子那個深埋十年的碎片——

大學畢業后,譚銀銀放棄了省城的工作,去了西南山區支教。

然后,在一場泥石流里,為了救一個孩子,再也沒有回來。

那時候他們早已分手,是她父母不同意,說他不是“體面人”。

他也沒能力挽回。

得知噩耗那天,他連夜飛機趕回去,站在她葬禮的人群最邊緣,看著一張黑白照片上,她還笑著,眼睛亮亮的。

她是他一生里最干凈的一頁紙。

而現在——

她就站在路燈下,鮮活地笑著,抱怨著晚自習的卷子難,和同學揮手告別。

她那么真,那么近。

劉江突然意識到,他今天來這里,不只是為了給她解釋辦公室的事。

而是想確認一件事——

她還活著。

他還能站在她面前,替她,改寫結局。

譚銀銀走到他面前,腳步在兩米外停下,沒說話,只是仰著頭看他。

她的眼睛清澈得像沒沾灰的玻璃,有疑惑,有擔心,還有一點點被冷落太久的委屈。

劉江清了清喉嚨,嗓子發干。

他腦子里排練過無數遍的臺詞,此刻卻只剩下最笨的一句。

“今天在辦公室那個事……還有這一周,是我不對,讓你擔心了。”

譚銀銀沒有接話,聲音很輕,卻一字一句:

“你到底出啥子事了嘛?我聽他們說你一個星期沒來學校……今天張主任,是不是要開除你?”

她問得急,卻沒有半分指責。

劉江心里一熱,苦笑了一下:“差一點。都處理好了,我和俊娃,會回來上課。”

“真的?”她眼睛一下亮了。

“真的。”他點頭,語氣不重,卻比任何承諾都堅定。

兩人并肩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腳下是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的梧桐葉。

譚銀銀還是那個語速飛快的女孩,嘰嘰喳喳地問他吃沒吃飯,這幾天住哪、有沒有好好看書。

劉江聽著,只覺得這一路太短,短得他一句話都不舍得說出口。

他悄悄往旁邊退了半步,跟她隔著半個肩膀的距離。

不是刻意,只是……不敢靠得太近。

他心里知道,她是個光——會亮,會暖,會照亮整個小鎮的深夜。

而他,是從十年后的泥沼里爬回來的老魂。

手上沾泥,口袋里裝著現實的碎玻璃,怎么配走進她的光里?

他低著頭,呼吸有些亂,像個偷偷犯錯的孩子。

譚銀銀察覺到了。

她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認真看著他。

“你是不是……有啥子事瞞著我?你今天真的,好奇怪。”

她的眼神沒有責備,只有難以掩飾的擔心。

劉江喉嚨動了動,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他可以騙老師,騙父母,騙整個人生。

但他騙不了她。

就在他還在掙扎的時候,譚銀銀忽然伸出手,輕輕拉住了他插在褲兜里的手。

那是一種不聲不響的動作,既沒有猶豫,也沒有鋪墊。

她的手心軟軟的,帶著些許汗意。

劉江全身僵住了。

那一刻,世界好像安靜下來。

風停了,路燈也不再晃動。

他腦海里那些關于重生、布局、計劃的念頭,一下子全被抽空了。

他竟然,整不會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旁邊的小賣部傳來“咔噠”一聲。

劉新俊從陰影里躥出來,像一只看夠戲的倉鼠。

他沒說話,只是把一瓶還冒著冷氣的礦泉水和一包“上好佳”塞進劉江的空手,然后,笑得賊兮兮地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轉身消失在夜色里。

氣氛像被輕輕戳了一下,頓時散開。

劉江干笑了一聲,把水擰開,遞到譚銀銀面前。

“……喝點水嘛。”

譚銀銀“噗嗤”一笑,低頭接過,卻沒有松開那只手。

她的眼睛彎彎的,像天上正好的那一輪月亮。

兩人的手,就這么自然地牽著。

走過燈光斑駁的校門,走進九點半的夜色里。

他們的手,就這樣自然地牽在一起,走在KJ縣城九點半的月光下。

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走著,像在緩緩穿過一段被命運按下暫停鍵的舊時光。

很快,他們走到了譚銀銀家樓下。

不是小區,不是洋房,而是縣城里最常見的那種紅磚家屬樓——六層高,樓道黑,墻面斑駁,門口還有一排開了三十年的老店鋪:裁縫鋪、五金店、音響震天響的手機維修點。

此刻,街道已經安靜下來,大多數店門緊閉。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把這座樓的老舊與疲憊照得一清二楚。

譚銀銀在樓下停了下來,仰起頭看著劉江,眼睛里的情緒沒藏住。

“你跟張主任……真的沒事了嗎?她那個脾氣……我怕她還會找你麻煩。”

她的聲音不大,卻急。

問的是“張主任”,藏的是對劉江整個人的擔心。

劉江沒急著回答。他低頭,看了看他們牽著的手,感覺那份溫度順著血管,一點點沁進心臟深處。

他抬手,像是早就想這么做了似的,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

指尖掠過馬尾邊緣,有點發干的觸感,卻讓他手指微微發燙。

“放心。”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卻比任何時候都穩,“都處理好了。從明天開始,好好上課。”

譚銀銀“嗯”了一聲,卻沒松開他的手。

她像還在猶豫什么,又像是積壓了太多想說的話,一時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最終,她沒有開口,而是忽然上前一步,松開手——改成了一個輕輕的擁抱。

她雙臂環住他的腰,不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

那動作不算熟練,也不算突然,但劉江幾乎是被抱得愣住了。

她的頭發有股洗發水的味道,是很普通的果香型,但在這一刻,比什么香水都要讓人動搖。

她的肩膀微微發抖。

劉江那顆早已干癟成一團、被現實捏碎又捏合的心臟,在那一刻,悄無聲息地碎了一塊,又軟了一整片。

她只抱了不到三秒。

很快,她像被電了一下似的放開他,臉頰紅得幾乎透光,低著頭小聲說:“我……我上去了。你路上小心點。”

然后,幾乎是逃也似的跑進了那扇黑漆漆的樓道門。

門沒有響聲地關上,只剩外頭那盞昏黃的燈,還亮著。

劉江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門口發了會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上面還留著她指尖的力道。

許久,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但他不知道——

就在街對面那棟居民樓的三樓,有一扇沒有開燈的窗戶后,一雙眼睛,從始至終,沒有移開過目光。

那個擁抱,那個停頓,那句“路上小心”,全被那雙眼睛,冷靜地看在眼里。

夜風忽地一吹,整條街都起了一點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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