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王朝。

天順四年春，三月初七，仙考揭榜的日子。

上芒縣一條南北向的青石街道上，蕭易手里提著兩帖藥包，不急不緩走來。

他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腦袋。

這幾天晚上睡覺時多夢，醒來后又記不清夢見了什么。

大概是出成績前的焦慮吧。

街上百姓熙熙攘攘，繁雜話聲不停傳來。

“不知道今年咱們縣有沒有過仙考的？”

“過了仙考，去了問道院，以后就是仙人。一人得道，全家升天。想當年，我努努力，說不定就考上了。”

“努力？仙考是那么好考的嗎？咱們縣不是有位蕭家郎，考了八次都沒考上。”

聽見這話，蕭易低著頭快走兩步，青澀的臉上浮現出幾縷尷尬。

他正是那位考了八次沒考上的蕭家郎。

重生在這個世界，從有意識起，便聽聞這里人人都可修仙。

只是修煉到練氣三層后，想更進一步必須參加仙考，考上專門培養修士的問道院。

仙考并沒有年齡限制，他從九歲開始考，至今已經考了八次。

八年來，他不曾有一天懈怠，論努力，自信不輸任何人。

但仙路艱難，需要講資源、講背景，而他只是一個小鎮做題家而已。

蕭易收起思緒，一路來到縣衙前的小空地。

空地上人頭攢動，紛紛往衙門方向張望。

忽然，有霞光從頭頂灑下，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御劍落入縣衙內。

又等了一刻鐘。

“門開了！”

只聽有人高喊。

厚重的衙門向內打開，兩名修士走出，神色嚴肅。

男修士取出一根巴掌大的卷軸，拋出。

卷軸飛到空地上空，迎風變大，自動展開。

卷軸上一個個名字，連帶該姓名所在籍貫，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蕭易的目光從這些名字上一一掃過。

問道院每年只錄取一千人，平攤到青雀王朝三十府，每府能考上三十余人。

但實際上有的府強盛，有的府貧困，像王都所在青雀府多修行世家，肯定會占更多名額。

上芒縣所在水東府在三十府中，屬于中等偏下水平，每年能考上的約十五人。

蕭易找到水東府籍貫名單所在。

仔細數過去，今年水東府有十三人考上，其中一人正是水東府上芒縣人。

“我考上了！”

歡呼聲在人群中炸響。

百姓們山崩海嘯般向聲音來源擠去，都想在未來的仙師面前留個印象。

蕭易不知何時離開了，落寞地走在街上。

身后還依稀能聽見，人們嘴里重復的祝賀話語。

那些話無比刺耳。

他又落榜了。

蕭易停下腳步，回頭望向空地上那道被托舉、被簇擁的身影。

彩霞之下，中間那人意氣風發、光芒萬丈。

良久之后。

蕭易收回目光，頭低得更低，快步走向城外。

……

這一世，蕭易父母早逝，由祖母帶大。

后來祖母隨年紀增長，身體越來越差，他便和祖母一起住進了大伯家。

大伯家是一座帶院子的兩層土瓦房。

因為祖母只有大伯和他父親兩個兒子，在父親死后，為了讓蕭易能有個照顧，本來分給他父親的田地全部給了大伯。

大伯憨厚老實，勤懇能干，靠著這些田地，加上經常在縣里做幫工，生活稍微比村里大多數要好些。

今天，大伯帶著兩個堂哥出去干活了，家里只有大娘和祖母。

蕭易推開籬笆門，走進院子。

院里地面鋪著一層碎石，角落種了些青菜，竹架旁有一個中年農婦正在晾衣服。

蕭易默不作聲走過。

身后忽然傳來大娘的聲音：

“阿易，怎么樣？”

蕭易轉過身看去。

大娘停下擰衣服的動作，臉上擺出一副不自然的笑。

沒什么好隱瞞的。

蕭易搖了搖頭。

大娘臉上的笑容頓時垮掉，但僅一瞬，又恢復不自然的狀態。

她將手里擰干的衣服用力甩展，眼底掠過輕蔑，嘴上卻在安慰：

“沒事！沒考上就沒考上吧！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我早就說過，這修仙是那些大人物家的孩子才能做到的事。”

“現在沒考上也好，阿易你今年也十七了，過幾天大娘去幫你相個姑娘，早點成家，傳宗接代才是正事。”

蕭易只輕輕回了聲“哦”，邁過門檻，走進屋子。

走到最里面，祖母的房間。

推開房門，刺鼻的草藥味撲鼻而來。

祖母的房間很陰暗，在太陽落山時才能見到點陽光。

門窗緊閉，濃重的氣味彌久不散。

原來祖母是在廚房熬藥，但大娘說不吉利，會熏跑灶王爺。

后來祖母在院子里熬藥，大娘說藥味太嗆，會影響家里其他人健康。

于是，祖母只能躲進自己房間里。

一個略微駝背的小老太太正坐在床邊，用小泥爐煎藥。

見到蕭易，祖母抹了抹被煙熏的流淚的眼睛，慈愛地說：

“阿易回來了。”

房間里沒有桌子，蕭易只好把手里的藥放在床腳。

他走到窗戶邊，撥開插銷，推開窗戶。

清風涌入，房間也頃刻明亮了幾分。

“不能開，不能開。”

祖母連連擺手，就要撐著膝蓋站起身。

蕭易心底嘆氣，一邊安撫祖母坐好，一邊又把窗戶關上。

他沒有關實，有意留出一道縫。

“奶奶，我說了多少遍了，這藥味不會害到我們。”

“是藥就有三分毒，你怎么就知道不會有問題呢？小心點好。”

蕭易知道祖母不是怕大娘責怪，是真切擔心自己的藥會影響家里人。

這個小老太在意所有人，唯獨不在意自己。

“阿易，今天好像是仙考揭榜的日子吧，你去看過沒有？”

“看了，沒考上。”

“乖乖，沒考上沒事的。那你中飯吃了沒有？”

“嗯。”

祖母突然想到什么，牽起蕭易的手，把他推出房間。

嘴里嘟囔著：

“肯定是我這藥味影響了你，不然我家阿易這么聰明怎么會考不上呢？”

“不是……奶奶……我……”

房門口，祖母輕拍蕭易手心，說：

“阿易，你還想考就努力去考，平時少來我這。”

“我知道，阿易你一直是個厲害的孩子。”

話罷，祖母縮回房間。

貼著福字的木門阻擋了他的視線。

……

回到自己房間，蕭易躺在吱呀作響的木床上，望著房梁。

房梁上掛著一桿秤，秤盤破了個洞，從他搬進來時就一直掛在那。

他閉上雙目，回憶這九次仙考。

仙考分兩科，一為經典，二為斗法。

經典就是筆試，考一些修行的常識。

斗法則是實踐，并不真的讓考生與考生打斗，而是施法應對一些鐵人或者野獸，再由考官打分。

在第二次仙考時，他就對所有的修行常識了熟于心，經典一科絕對過關。

問題出在斗法。

他睜開眼，猛地推出一掌。

一道白刃打出，在房梁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割痕。

這是所有考生必會的一道法術——靈鋒。

他見過那些富家子弟施展出的靈鋒，迅捷如電，開石斷木。

如果剛才是他們出手，房梁應該被斬斷了。

同樣的招數，自己施展出來卻如此弱。

是他不夠努力沒有認真修行嗎？

不！是因為他體內靈力駁雜，運轉阻塞。

天地有靈氣，但靈氣有的濃郁，有的稀薄，有的精純，有的渾濁。

那些修行世家或富家子弟，條件極好的也許家里有條靈脈，條件一般的也可以買靈石來修行。

他們有足夠的資源來修煉。

而他連一顆輔助提純靈力的洗靈丹都買不起。

財侶法地。

他并非弱于人，只是缺少資源。

“資源……難道我的仙路只能止步于此了嗎？”

蕭易雙拳緊握，指關節咔咔作響。

我不甘心！

就在這時，房梁上的破秤似乎顫了一下。

蕭易眨了眨眼，以為是自己氣出了幻覺。

這次，他看的很清楚，破秤確實微微抖動，抖下一縷金光倏忽鉆入自己體內。

內視己身，一桿黃金秤如撥云散霧般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