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方向，二十余里外。

老生面具向地上的尸體扔出一張黃符。

黃符點燃尸體，熊熊火焰不沾染附近干草半點，迅速將所有痕跡燒凈。

做完這些，老生面具腳下生風，轉身疾奔。

面具下的雙眼流露出擔心。

賣洗靈丹那家伙足夠機警，但實力低微、缺乏經驗。

孤身對付黑市的老油子很可能有性命之危。

念及至此，他掏出兩張黃符，貼在小腿上，腳下速度暴增。

越來越近，已經能聽見河水翻涌聲。

定睛一看，岸邊兩人一橫一豎。

老生面具運轉靈力，做好隨時攻擊的準備。

再靠近些，便望見蕭易站在無頭尸體旁，除了腹部有道看上去夸張的刀傷，別無異樣。

老生面具語氣有些詫異：

“你沒事？”

蕭易云淡風輕，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還行，就是被他陰了一刀。”

說著，順便踢了“栩栩如生”的肉鋪老板一腳。

“你以前殺過人？”老生面具問。

“沒有，不過我膽子比較大。”

話說出口，蕭易有點心虛，下意識瞥了一眼河水。

剛才嘔出來的東西應該沖干凈了。

望著老生面具熟練地火化揚灰，蕭易問出心中疑惑：

“你為什么會跟蹤我？你從什么時候開始跟蹤我的？”

“在我們第一次交易的時候。”老生面具說。

“從你第一次拿出一整瓶洗靈丹，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一個新人。

在上芒縣黑市里，大家都是一粒一粒賣，這樣賺的錢才最多。”

蕭易嘴角抽動，努力控制住表情。

本以為自己足夠小心謹慎，沒想到從一開始就暴露了。

一只萌新肥羊不被盯上才有問題。

老生面具繼續說：

“所以在第一次交易后，我擔心你會被其他人盯上，一路在后面偷偷跟著你。

幸好，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知道刻意繞路，發現被跟蹤后躲進山里。”

“保護我？你也可以像他們一樣黑吃黑不是嗎？”

蕭易盯著老生面具，一道靈鋒在背后手心時刻準備著。

“別緊張，我想害你，在我們第一次交易的時候，在之前那支箭射來的時候，都能出手。

我不敢說自己是個好人，但至少不是壞人。

我幫你只是不想斷掉穩定的洗靈丹來源。

而且，我現在覺得，你這個人值得一交。”

說完，老生面具被摘下，一張劍眉星目的俊臉出現在蕭易眼前。

蕭易認為，這樣的臉也就遜色自己一分。

仔細端詳，對方年紀應該與自己相仿，但右眉額頭上有一道淺疤。

臉上有疤，又弱自己一分。

不是閃電形疤，再弱自己一分。

見對方坦誠相見，蕭易也摘下自己遮面的破布。

“郭歡。”

“蕭易。”

兩人相互行修士禮。

“蕭兄，應該會參加年底的仙考吧？”

“當然。”

郭歡從懷里拿出一塊玉佩，遞給蕭易。

玉佩翠綠，沒有雕飾，只在一面刻了個“歡”字。

“明年蕭兄到了青雀府，如果遇到麻煩，可以向人出示這塊玉佩。”

沒有推辭，蕭易接過玉佩。

一遞一接，兩人的友誼就此結下。

郭歡微微點頭，沒再多說什么，轉身隱入黑暗。

水聲濤濤，夜色茫茫，蕭易望著手中玉佩上的“歡”字，一時間念頭無數。

郭歡。

郭。

這個姓不一般吶！畢竟青雀王朝的皇帝就姓“郭”。

……

這一夜后，蕭易再沒去過上芒縣黑市，同樣沒再見過郭歡。

他每日復習修行常識，鞏固自己的修為。

即使已經考過九次，也知道自己與過去截然不同，但面對如此重要的考試，依然難免緊張。

仙考的時間在每年最后一個月。

十一月剛冒頭，他就感覺到頭暈、失眠、犯惡心。

巨大的壓力下，他開始患得患失，上午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下午便覺得自己在做夢。

黃金秤什么的，不過是他的幻想。

真正的他早已經在第九次仙考失敗時，吊死在上芒城外的歪脖子樹上。

在仙考壓力面前，之前因為殺人產生的緊張都消解不少。

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索性，他暫時放下修行，每天下田除雜草、到地里澆菜、上山打獵……

大娘對蕭易的改變最為高興。

之前，她在得知蕭易要繼續考時，心底的不滿再也掩飾不住。

每日向大伯訴苦，說家里養了兩個吃白飯的。

經常有意無意地路過蕭易房間門前、窗下，扯著嗓子說，自己為這個家有多辛勞，受了多少罪。

同時斷了蕭易所有零錢，理由是攢錢給他當彩禮。

每個月給蕭易零錢，是當初祖母把田地全部分給大伯時說好的。

剛開始每個月有一百文，后來五十文，再后面十文，現在直接沒有。

蕭易不在乎，每天在田間地頭除草捉蟲。

與自然的接觸，以及身體的勞累，一點點消解著仙考帶來的壓力。

……

天順五年春，又一年仙考揭榜的日子。

蕭易來到上芒縣城時，城門還未開。

城門打開后，他第一時間去了城里的藥房，幫祖母取藥。

他提著藥包，走在那條南北向的青石街道上。

周圍是相似的議論聲，好奇水東府今年能考上幾個、羨慕那些考上成仙的人、吹一吹當年差一點的自己……

他走到縣衙前的空地，和所有人靜靜等待。

環顧周圍密密麻麻的人頭，有的熟悉，有的陌生，幾乎都望著同一個方向。

大家注視的是即將打開的衙門，也是逆天改命的希望。

一時間，蕭易有些恍惚。

他站在這里十年十次，這回真的可以嗎？

云出霞光，今年護送名單的修士到來。

衙門洞開，綢緞長卷在眾人眼前緩緩展開。

青雀府郭瑄、青雀府郭懷……高增府……水東府……

不知何時，蕭易離開了上芒縣城。

走進大伯家籬笆小院，大娘放下笤帚，迎了上來。

她見蕭易面無表情地提著藥走過，心里有了答案，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說：

“阿易，這回你總死心了吧！”

“別怪大娘說話直，咱家就沒有當仙人的料。”

“待會你跟大娘出去見個姑娘。大娘都幫你相好了，村北你默叔家的閨女，比你大三歲。”

“你別嫌人家年紀大，老話說的好，女大三，抱金磚。”

聞言，蕭易腦中快速閃過村北那個啞巴賭鬼和他的腦癱閨女。

他甩開大娘的手，頭也不回地說：

“我考上了。”

說完，不再理會她，邁過門檻，敲開祖母房間的門。

祖母坐在床邊，正清理著藥罐中的殘渣，見蕭易進來，說：

“阿易，不是說讓你少來我這嗎？”

蕭易走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

清風涌入，吹得他的鬢間發絲瀟灑凌亂。

沒給祖母說出阻止的話的機會，蕭易背光而立，挺拔的身姿剛好為小老太擋住倒春寒風。

“奶奶，我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