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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5評論第1章
奧利佛·奧利芬特已經整整一百歲了。可他一點都不糊涂,頭腦依然清楚得很。對他來說,這并非幸事。
他思路清晰,同時又工于心計。仗著這個本事,他明明干過許多有悖道德的事,卻總能保證問心無愧。日常生活中其實也處處陷阱,不過奧利佛的精明謹慎卻保證他從不失足——他不結婚,不從政,也絕不信任朋友。
距離白宮僅僅十英里處,有一座安保嚴密、僻靜隱蔽的大宅子。奧利佛·奧利芬特是美國最富有的人,或許還是最有權勢的公民,此時他就在這所宅子里等人。要來的人是他的教子,也是美國總檢察長,克里斯蒂安·克里。
奧利芬特不僅精明,還頗具個人魅力,正是這兩點造就了他的權勢。雖然他已屆百歲高齡,依然有很多大人物信賴他的分析,謀求他的高見,甚至把他尊為“先知”。
作為歷任總統的顧問,先知曾經一次又一次成功地預言了經濟危機、華爾街金融崩潰、美元貶值、外資逃離以及油價暴漲等事件。他還預言了蘇聯的政治運動,以及民主共和兩黨中的老對手出乎意料的握手言歡。不過最重要的是,他已經積累了百億美元的財富,因此,這樣一位富翁的建議,哪怕有錯,也理所應當受到重視。更何況,先知的建議幾乎總是對的。
耶穌受難日當天,先知心中惦記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他的百歲大壽慶典。這次慶典將在白宮的玫瑰花園舉辦,就在這個復活節,而主辦者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美國總統,弗朗西斯·埃克薩威爾·肯尼迪。
借著這件盛事,先知可以好好地喜慶一番。他允許自己虛榮這么一次,是因為在這短暫的時刻,全世界會再一次記起他的大名。這將是他最后一次登臺亮相了,想到這點,他悲從心來。
羅馬,受難日當天,七名恐怖分子正在為刺殺羅馬天主教皇做最后的準備。這個由四男三女組成的團伙相信他們是全人類的解放者,并自稱為“暴力基督”。
該團伙的頭領是名意大利青年,深諳恐怖主義的各種門道。為了這一次專門行動,他給自己取了個代號叫“羅密歐”。這個名字很符合年輕氣盛的他對世人的譏諷之心,另外,這個代號也顯得有幾分悲劇色彩,令他對人類理性的情感都變得溫柔了。
受難日傍晚,羅密歐在“國際百人先驅團”提供的一處安全藏身地休息。他的床單皺巴巴、臟兮兮的,到處是煙灰和日夜積累的汗漬留下的污跡。他就躺在這樣的床上,看一本平裝的《卡拉馬佐夫兄弟》。他的腿部肌肉一陣陣痙攣,可能是緊張,也可能是害怕。無所謂,反正總會過去的,以前一直這樣。不過這一次的任務很不同,很復雜,無論他的體力還是精神都面臨極大的危險。完成這一次任務,他就會成為真正的“暴力基督”。這個名字真夠假模假式的,他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要笑出聲。
羅密歐本名阿曼多·齊安奇,父母均來自上流社會的富裕之家。他在一種既充滿宗教氣息,又慵懶、奢侈的環境中長大。這樣的教養和他的禁欲天性格格不入,因此,他十六歲時就宣布放棄一切世俗享受,并脫離天主教。如今他二十三歲,對他來說,刺殺天主教皇難道不正是最激烈的反叛行為嗎?不過,羅密歐心中一直存在某種迷信的恐懼。孩童時期,他是由一位戴著紅帽子的大主教施行堅信禮的。羅密歐一直記得那種不祥的紅色,跟地獄火焰的顏色一模一樣。
就如同他在一場場儀式中獲得了上帝無比的應許一樣,羅密歐也準備好犯下一樁無比恐怖的罪行。他的真名會因此盡人皆知,并被千百萬人詛咒。他還會遭到逮捕,這也正是計劃的一部分。可是,遲早,他,羅密歐,有一天將被尊奉為英雄,因為嚴酷的社會秩序正是在他的努力下而改變的。在本世紀臭名昭著的人物,到了下一個百年往往受到眾人景仰,反之亦然。想到這一點,他不由一笑。幾百年前,正是那位以“純真”命名的教皇發布了通諭,批準了宗教酷刑的施行;同樣是他,也曾因為宣傳真正的信仰和解救異教徒的靈魂而廣受稱頌。
他計劃刺殺的這位教皇將被封為圣徒,他竟然要致使一位新的圣徒誕生,這讓他感到莫大的諷刺,因為他痛恨所有的教皇:什么教皇英諾森四世、教皇皮烏斯,還有教皇本篤。這群人將自己的累累惡行都披上了神圣的外衣,他們大肆斂財,還鎮壓人們對自由的真正信仰。這些教皇就是一幫傲慢自大的巫師,翻云覆雨,肆意愚弄和欺騙無知的民眾和輕信的教徒,從而將世間悲慘捂得嚴嚴實實。
作為“暴力基督”中“百人先驅團”的一名成員,他,羅密歐,要幫助大眾破除這殘酷的魔法。這個組織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恐怖分子,其成員遍布日本、德國、意大利和西班牙,甚至還涉足郁金香之國荷蘭。不得不說的是,美國境內至今還沒有“百人先驅團”的力量。什么民主的天堂,什么自由的發祥地,這個國家所謂的革命者不過是一些文弱書生,見血就暈。他們得先警告所有人員撤離,然后才敢往空蕩蕩的樓里扔炸彈;他們理想中的反叛行動就是在州議會大廈的臺階上公然性交。真是一幫不上臺面的家伙!難怪還從來沒有美國人加入這個真正革命的先驅團。
羅密歐暫時收回他天馬行空的思緒,去他的吧,其實他也不知道組織里到底有沒有一百人,沒準兒才五六十個。一百不過是個象征性的數字而已,但是這樣的象征數字能夠煽動民眾、誘惑媒體。只有一件事他能肯定——他本人就是“百人先驅團”的一員,他的朋友兼同伙亞布里爾也是。他們一同參與這次刺殺行動。
羅馬城中的某一所教堂此時響起了受難日的鐘聲,快到傍晚六點了。再過一個小時,亞布里爾就會到來,檢查他們這次復雜的行動是否已萬事俱備。這會是一盤布陣精妙的棋局,而刺殺教皇只是開局第一步,接下來還有一連串的大膽行動。浪漫到骨子里的羅密歐因此而激情澎湃。
羅密歐這輩子唯一敬畏的人就是亞布里爾,是真心實意地敬畏。亞布里爾什么都懂——政府的背信棄義、法律部門的虛偽勢利,以及理想主義者危險的盲目樂觀。就算是最狂熱的恐怖分子發生出乎意料的變節,也能被他所察覺。不過最重要的是,亞布里爾簡直就是個革命斗爭天才。大多數人都多少有那么一點惻隱之心,而亞布里爾對此則嗤之以鼻。他的心中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要解放未來。
對亞布里爾的冷酷無情,羅密歐實在是望塵莫及。羅密歐謀殺過無辜民眾,背叛過父母親朋,還刺殺了一位曾保護過他的法官。政治謀殺或許是瘋狂的行為,這一點羅密歐也懂——他愿意付出代價,但是有一次亞布里爾對他說:“如果你不能往幼兒園里扔炸彈,你就不是真正的革命者。”羅密歐的回答是:“這種事我絕對不會做。”
但是刺殺一位教皇,他可以做到。
不過,他已經在羅馬度過好幾個漆黑的夜晚,恐怖的小小鬼魅如同初生的夢魘般爬滿了他的全身。他則一身大汗,汗水透骨冰涼。
羅密歐嘆了口氣,在骯臟的床上翻了個身,下床。趁著亞布里爾還沒到,他先去沖個淋浴,然后刮了刮胡子。他知道自己的干凈外表在亞布里爾眼里會是個好兆頭,說明他正斗志昂揚地迎接即將到來的任務。跟眾多酒色之徒一樣,亞布里爾對整潔的儀容也有著某種程度的執著。而羅密歐是個真正的禁欲主義者,他甚至不介意在糞堆里生活。
羅馬的街道。亞布里爾正去找羅密歐,他走路時保持著一貫的謹慎和警惕。其實行動完全依賴于內部的安全保障,也就是成員的彼此忠誠,以及“百人先驅團”的團結統一。但是這些成員,甚至連羅密歐都不知道這次任務到底有多大規模。
亞布里爾是阿拉伯人,跟很多阿拉伯人一樣,他看起來完全就是個西西里人。他面容消瘦,臉色黝黯,但是下巴部分卻格外粗實厚重,就好像那里多長了一層骨骼似的。閑來無事的時候,他也會蓄起一副又黑又亮的胡須,遮擋住粗闊的下巴。不過一旦他參與某次行動,就會把胡子刮得干干凈凈,就好像死神總是以真面目示人。
亞布里爾的眼珠是淡褐色的,黑發中偶爾露出幾縷花白。他有著厚實的胸膛和肩膀,倒是和他那堅毅的下巴相呼應。因為上身短,他的雙腿顯得很長,這樣一般人就看不出來他的力氣有多大,但是他眼神中的機警卻是無論如何都藏不住的。
亞布里爾對“百人先驅團”的整套觀念都十分厭惡,覺得那不過是一種時髦的公關伎倆。他對該組織完全放棄一切物質享受的做法也不以為然。像羅密歐一樣,這些人都是一幫學院派的革命者。他們的理想主義中有太多浪漫成分,鄙視任何妥協。亞布里爾明白,面包要想發酵得好,就得有一點點腐敗,革命也是如此。
亞布里爾很早以前就放棄了一切空洞的道德標準。他和某些人一樣,確信自己已經全身心投入到改良人類社會的使命中,因此覺得問心無愧。有些行動完全出于他的一己私利,而他毫無顧忌,比如他和一些阿拉伯石油大亨簽訂私人合同,為他們刺殺政治對手。還有幾次零星的謀殺行動,是為某些新興的非洲國家首領干活,這些人都在牛津大學受過教育,已經學會買兇殺人了。還有個別幾樁恐怖行動,是為世界上各路受人敬仰的政界大佬干的——他們一手遮天,只差操控生死了。
他干過的這些事,“百人先驅團”毫不知情,當然他也從來沒有跟羅密歐透過口風。亞布里爾從荷蘭、英國以及美國的石油公司獲取資金,還從俄羅斯和日本的情報部門拿錢。很久以前他進入這一行時,甚至還參加過一次非常秘密的處決行動,美國中情局給的錢。不過所有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
現在他日子過得很滋潤。他絕不是什么禁欲主義者——畢竟,他是受過窮的,盡管并非出身寒門。他酷愛醇酒美食,偏好奢侈酒店,還享受賭博刺激。他特別沉迷于女人肉體所帶來的歡愉,為此不惜用鈔票、禮物和個人魅力來換取。但他十分懼怕愛情。
盡管有這些“革命者的弱點”,亞布里爾在圈子里仍然大名鼎鼎,因為他有超人的意志力。他毫不畏懼死亡,這或許并不稀奇,但是他還有個獨一無二的特點,就是根本不怕痛。恐怕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能如此冷酷無情。
經過這么多年,亞布里爾逐漸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的任何折磨,都絲毫動搖不了亞布里爾。他曾經在希臘、法國和俄羅斯蹲過監獄,還曾遭到以色列安全部門連續兩個月的審訊,結果他們的專業手段反倒引起了他的敬佩。最后他們在他面前一一落敗,也許因為他有什么特殊手段,可以讓身體在遭受折磨的時候失去感覺。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亞布里爾就是一塊花崗巖,在疼痛面前堅不可摧。
當他捕獲獵物的時候,經常利用自己的魅力迷惑對方。他認識到,瘋狂正是他的魅力所在,同時也是對方懼怕的原因。因為他施暴時并不帶惡意,這使他顯得尤其瘋狂。總而言之,他是個無憂無慮的恐怖分子,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此時此刻,即便他正在準備人生中最危險的一次行動,卻仍然盡情享受著羅馬城的美好——街道上彌漫著芬芳氣息,受難日的暮光中,連綿不絕的鐘聲在全城的教堂中敲響。
一切就緒。羅密歐的手下干將均各就各位,亞布里爾自己的小隊第二天就要到達羅馬了。兩組骨干力量分別待在不同的藏身地,對外唯一的聯系就是兩組的頭領。亞布里爾知道這將是一個偉大的時刻,意味著即將到來的復活節以及之后的日子都將獲得創造和重生。
他,亞布里爾,將引導各個國家沿著他們原來不愿涉足的道路前行。他將甩掉所有的幕后老大,他們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都要為他去送死,可憐的羅密歐也不例外。除非臨陣退縮或者死亡,整個計劃不可能失敗。只不過,說句心里話,還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是時間安排出現了疏漏。不過整個行動安排的復雜與巧妙都讓他十分得意。亞布里爾停下腳步,欣賞著大教堂高聳的尖頂和羅馬市民一張張愉快的笑臉,沉醉在自己對未來的大膽推測中。
有些人認為,僅僅依靠個人的意志、智慧和力量,就能改變歷史的進程。亞布里爾也是如此,因此他并沒有充分考慮歷史中的偶然和巧合,也想不到會有人比他還要可怕。那些在嚴謹的社會體制內長大的人,那些一臉道貌岸然的當權者,他們遠比亞布里爾更殘忍、更無情。
羅馬街道上到處都是前來朝圣萬能上帝的信徒,個個一臉虔誠,歡樂融融。亞布里爾看著他們走來走去,心中充溢著自豪感,因為他知道自己是不可戰勝的。亞布里爾壓根兒不需要得到他們的“上帝”的寬恕,因為當他成就了極端的惡之后,必定會有善開始出現。
亞布里爾來到羅馬城中一個比較貧窮的街區,這里的人禁不起嚇唬,給他們一點點小錢就甘愿為你辦事。夜幕降臨,他走到羅密歐藏身的安全點。這是一棟古老的四層公寓樓,底層大廳是一個鄉村風格的大院子,四周環繞著石墻,所有的公寓都由地下革命運動組織控制。羅密歐手下三名女干將中的一位放亞布里爾進了屋。這個女人身材瘦削,穿著牛仔褲和藍色的帆布襯衫。襯衫的紐扣幾乎一直敞開到腰。她沒穿胸罩,看不出胸部的圓潤線條。過去她曾參加過一次亞布里爾的行動,他不太喜歡她,但是佩服她的兇悍。他們還吵過一架,這個女人當時并沒有認輸。
女人的名字叫安妮,她的頭發烏黑發亮,留著跟電影里“豪邁王子”一樣的發型,和她那方正強勢的面孔一點都不配,但是卻能夠讓人們注意到她的眼睛。這雙眼睛炯炯發亮,帶著怒意審視著每一個人,連羅密歐和亞布里爾也不放過。她還不太了解這次任務的全部內容,但是看到亞布里爾出現,就知道該任務一定意義重大,非同小可。她微微一笑,等到亞布里爾進屋之后,便一言不發地關上屋門。
亞布里爾不無厭惡地看著又臟又亂的房間。起居室里,臟兮兮的盤子、杯子還有吃剩的食物到處亂放,報紙隨隨便便扔在地板上。羅密歐手下的骨干有四男三女,都是意大利人。這幾個女人都不肯打掃——刺殺計劃中竟然還包括收拾房間之類的活兒,這實在和她們的革命理想大相徑庭,除非那幾個男的也有份。而幾個男骨干都是大學生,還很年輕,他們也同樣支持女性權利平等。不過他們都是意大利母親精心呵護的寶貝兒,也知道組織里會有后勤人員在他們離開之后清理房間,消除一切可能涉案的蛛絲馬跡。于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對房間的臟亂都采取視而不見的態度。這種默契只會讓亞布里爾一個人感到不舒服。
“你們簡直就是一群豬。”他對安妮說。
安妮冷冷地、輕蔑地打量著他:“我可不是管家婆。”
亞布里爾立刻看出了她的為人,她根本不怕他,也不怕其他任何人,無論男女。她是一個真正堅持信仰的人,甘愿為此上火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