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

耳畔突兀響起一道輕柔溫婉的女聲。

顧澤的意識驀然蘇醒，下一刻便發現自己動彈不得，甚至連眼睛也睜不開。

怎么回事……

我不是在剪輯視頻嗎？

剛醒來的顧澤有些驚疑不定。

他清楚記得自己前一秒還在電腦前剪輯剛錄完的恐怖游戲『血梳』的通關視頻，怎么轉眼之間就變成這樣子？

還有剛才的聲音……

是誰？！

茫然驚疑之余，那道溫柔女聲再次響起。

“是不是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又有點頭暈？”

“……”

顧澤聞言，下意識就要張嘴詢問，然而根本說不出話來。

別說嘴巴了，現在的他連動一下眼皮子都做不到。

對于顧澤近乎死一般的沉默，女人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自顧自的柔聲道：

“別擔心，這只是正常的麻藥后遺效應，而且手術很成功，傷口也縫合得相當完美，看著和切開之前差不了多少。”

手術！？

傷口縫合？！

顧澤心頭一顫，茫然之余，又有一種無以言狀的荒謬感。

破舊臟亂的一間手術室內。

微弱燈光下，有兩人正在注視著躺在手術臺上的顧澤。

其中一人是剛才對著顧澤說話的女人，就站在手術臺旁。

女人留著一頭紅色波浪長發，一身紅色連衣裙襯出曼妙身材，在這簡陋荒廢的手術室里顯得異常醒目和違和。

相較之下，另一人則是一個不論穿著氣質，還是相貌身材，都顯得尤為普通的男人。

此時。

男人倚靠在門旁墻壁上，望向手術臺的眼神中充滿了不耐煩。

“紅隼。”

喊出女人的名字，男人皺眉道：“你施加在那具尸體上的操控能力，應該沒有聊天關懷這一項條件吧？”

“真是一個奇怪的問題，你覺得會有能力者去設置這種制約條件嗎？”

紅隼背對著男人，抬手之間，那夾在纖細指間的縫合針化作一陣微光，緩慢消散。

她的視線落在顧澤胸腔中間，那里有一道整齊美觀的縫合線。

而剛才消散的白光似是一道開關，隨著光點消失，那道縫合線也緊跟著淡化，看上去仿佛是與皮膚血肉融為一體。

下一秒，縫合線和傷口一同消失。

“那你現在跟尸體廢什么話？平白浪費老子的時間。”

男人看著紅隼的背影，眉眼間的不耐煩更甚。

紅隼聞言，輕輕抬起下巴，旋即緩慢的回頭看向男人。

她那妝容艷麗的臉龐上掛著和熙笑容，但望向男人的眼神卻像刀子一般割人。

“我樂意。”

話音未落，紅隼毫無征兆的揚手朝男人扔去一樣東西。

那是一根深紅色的枯槁手指，其上繚繞著漆黑色的煙狀氣體，散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

看著凌空飛來的枯槁手指，男人臉色頓時一變，掌間迅速泛出一股白光，旋即穩穩接住手指。

“該死，這東西是能亂扔的嗎？！”

調動著從體內釋放出來的精氣，男人小心翼翼包裹住紅隼扔過來的手指。

『染血的第六指』

這可是危險等級達到『一級』的死后之物，普通人觸之即死。

就是能力者，也得用足夠的精氣來構成防護。

否則會被手指上的死氣侵蝕，輕則精神錯亂，重則變成一個被純粹殺意操控的傀儡。

而紅隼這輕佻隨便的舉動，自是惹得男人相當不爽。

“反應挺快的嘛。”

紅隼先是看了眼躺在手術臺上的顧澤，隨后看向滿臉怒容的男人。

“稍微有點可惜了。”

她在可惜手術臺上的這位少年的容器適應性不夠強，明明能和一級死后之物產生呼應，但軀體卻沒有足夠的適應強度。

以至于行動再次以失敗告終。

同時也在可惜剛才沒能治一治男人的嘴巴。

一語雙關。

男人明白了紅隼的意思，臉色愈發難看。

不過他沒有再說什么，將染血的第六指放進一個刻有晦澀銘文的深色木盒里。

隨即，男人妥善收好木盒，余光瞥向手術臺上的顧澤，問道：“你給那具尸體設了什么指令？”

“先留遺書，然后從學校樓頂或住宅樓頂跳下去，至于這具尸體會選擇哪一處……我也不知道，畢竟指令越精簡，出錯的概率就會越低。”

紅隼臉上始終掛著和熙笑容，說話的語氣也仍然輕柔溫婉。

可手術臺上的顧澤在聽到這些話時，只覺得寒意陣陣。

有那么一瞬間，他仿佛能夠理解那些在恐怖靈異游戲中掙扎求生的角色們……

“那就好。”

男人點了點頭。

選定的容器若是不符合他們的要求，通常都會用操控型能力處理善后，以此偽造出容器自殺的結果。

而在容器開始自毀之前，他們會盡可能的將自己從軌跡中抽離出去，以免留下什么蛛絲馬跡。

畢竟，為『第六指』尋找容器的任務很重要，相比于結果，更重要的是不能暴露信息。

不過男人看了看眼前這個總喜歡對尸體關懷幾句的瘋女人，還是忍不住提醒道：“不要忘了，這次任務的原則是不留把柄。”

紅隼仿佛沒聽到男人的提醒，漫不經心的從胸前豐腴之中抽出一根細長香煙。

男人見狀，嘴角抽搐了下，知道對方根本沒聽進去，便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紅隼目送著男人離開，點燃香煙。

“呼……”

輕揚著白皙下巴，紅隼唇角微張，吐出一縷長煙。

操控一具尸體去偽造出自殺現場，這種事情她輕車熟路，哪用得著擔心什么。

沒有在手術室里過多逗留，紅隼跟上男人的腳步，走出手術室。

手術臺上。

顧澤聽著那兩人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驚疑震動之余，習慣性從對方的交談中捕捉到一些關鍵信息。

“他們說的一具尸體，難道就是我……還有什么操控能力和指令，是惡作劇嗎……不對，我確實是在剪輯視頻，只是閉了閉眼睛就……”

兩人的交談內容，以及當下的處境，讓顧澤思緒變得有些混亂。

“總不能……突然穿越了吧？”

顧澤想到另一種可能性。

這段時間，他為了盡快通關『血梳』這款剛上市的恐怖靈異游戲，三天下來只睡了不到八個小時。

連續的高強度熬夜，讓他的精神和身體都處于非常疲憊的狀態。

只不過他想著剪輯上傳完視頻就能好好的睡上個一天一夜，便一直咬牙堅持。

現在看來——

還真有可能是因為熬夜猝死，導致他的靈魂突然穿越到一具尸體里。

顧澤作為一名資深游戲玩家，對穿越一事自然有著相當高的接受程度。

可要是有人問他相不相信穿越這種事情，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回答不相信。

但目前這種情況，他實在找不到更合理的可能性。

意識到事態的緊急，顧澤沒在穿越一事上糾結太久，更在意的是剛才那個女人所說的話。

先留遺書，然后去自殺的操控指令……

這種事情要是真發生了，那他肯定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可能性。

盡管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但顧澤卻又有種寒意遍布全身的矛盾觸感。

很不舒服，像利爪劃過鋼板般令人欲要發瘋，甚至隱約間有種無處不在窒息感。

顧澤清楚的意識到——

這是死亡、黑暗、以及未知所帶來的壓迫感，正在搓揉擠壓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要冷靜下來，要想辦法自救……

顧澤在心中不停的說服自己要冷靜。

首先……

要取回身體控制權，哪怕能睜開眼睛也好。

漆黑一片的黑暗中不停涌現出徹骨般的寒意，顧澤強忍著悸動，瘋狂朝大腦下達睜開眼睛的指令。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無盡的黑暗之中，看不到事物，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體會不到時間的流逝。

只能聽到衣物摩擦軀體的細微聲響，筆尖在紙張上疾走的動靜，以及一些雜亂的聲音。

最后是較為沉重的腳步聲，回蕩在本就安靜的環境里。

不知過去了多久——

柔和的銀色光芒一點一滴的撕開眼前的黑暗，也撕開了顧澤心中愈發沉重的心情。

眼睛……正在睜開。

而且還能感覺到四肢的存在。

察覺到這般變化，顧澤心中燃起希望。

可下一刻，隨之而來的是心臟處傳來陣陣刺痛感，雖然能感受到四肢的存在，但一同存在的，還有深深的無力感，以及那遍布肢體的寒意。

這切身的體會，終于讓一些朦朧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

是他在電腦前喪失意識前的感受，是瀕臨猝死前的感受。

又要死了嗎……

顧澤睜大眼睛，想用力的呼吸，卻不到回應。

只是眼前的黑暗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畫面，是一條被月光照亮的陌生走廊。

走廊左側是墻壁，右側是連成一片的破損窗戶。

廊道地上堆著各種雜物，以及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月光穿過殘破的窗戶，斜落于各種雜物之上，拉扯出一道道形狀怪異的影子。

沒錯。

就是怪異。

一眼就能看出這些影子和本體完全不匹配。

可此刻的顧澤根本沒心思去關注這一點，瀕臨死亡的氣息攥住了他的心臟。

他想要大口的呼吸，想要更清楚的感受到身體的存在，也根本沒注意到那些與各種雜物相連的怪異影子們正在擴大扭曲。

也就是一兩秒的時間——

諸多影子竟然斷開與各種雜物之間的物理現象，轉而變成一道道分辨不出是人還是其他動物的淡黑虛影。

幾乎重疊在一起的虛影橫于走廊之間，仿若一道道輕薄的黑紗，又似一雙雙正在透露渴望貪婪的眼睛，死死盯著顧澤，像是在看一個獵物。

它們是人類死后遺留在世間的執念精神體，普遍無法影響到現實，以及正常狀態下的活人。

之所以突然出現在顧澤面前，是它們從顧澤身上感受到一種極致的吸引力，像是花香一般誘人。

直到這個時候，正在奮力抵抗死亡的顧澤，才注意到了眼前的異象。

即便如此，他也只剩一個念頭。

呼吸——

用力的呼吸，以此驅散那種縈繞全身的冰冷窒息感。

下一秒，諸多怪狀虛影突然襲向顧澤。

但在觸碰到顧澤的身體之前，它們好像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竟然如同漩渦一般涌進顧澤的嘴巴里。

怪狀虛影頓時發了瘋似的掙扎起來，可毫無意義。

獵人與獵物之間，瞬間完成身份調換。

“嗯？”

顧澤瞪大眼睛，嘴巴也被涌入進來的怪狀虛影撐開。

這一刻，舌頭和味覺陡然回歸。

整個口腔內頓時被一股難以言狀的惡心味道填滿。

不等他反應過來，一股熱流遍布四肢百骸，驅散了體內的寒流，就連纏繞住心臟的疼痛感，也在這一刻消失不見。

“我……吃掉它們了？”

念頭萌生的同時，顧澤的意識像是一顆沉進水中的石頭，黑暗再一次籠罩而來。

但已經感受不到任何跟死亡有關的氣息，只有一團白色火焰在黑暗中冒出來。

火焰之中，鐫刻著一個數字——

3！

隨后又有一些記憶畫面在黑暗中突兀浮現。

穿著紅色長裙的女人，相貌平平無奇的男人，一根丑陋可怖的斷指，死亡前的切身感受……

這是來自原身的，名為“顧澤”的人的記憶。

吸收掉怪狀虛影的食念者能力、帶來暖意的白色火焰、數字所對標的含義……

這是游戲信息與現實信息混淆后的錯亂記憶。

就這樣，如洪流般的記憶的涌進顧澤的意識之中。

一直緊繃的線，驟然間斷裂。

一同斷開的還有顧澤的意識。

不知過去多久時間，顧澤再次睜眼時，竟是在俯視地面。

他站在了學校教學樓的樓頂上，手里捏著一紙遺書。

可能在他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里，仍然遭受控制的身體最終選擇來學校自殺。

涼爽的夜風吹拂而來，顧澤低頭看著離自己有些距離的地面。

消化的記憶，以及回歸正常的身體……

讓他不像最開始那般慌張，反而還很冷靜。

但要說惶恐茫然，也還是有的。

茫然于身處的陌生世界，惶恐于如風中殘燭般所剩不多的生命。

“同學，你不要沖動。”

后方突然傳來一道稍顯緊張的女聲。

顧澤沒想到這個時間點的學校還有人在，也沒有心思去回應，而是緩緩仰頭看向夜空。

漫天星斗成河，璀璨奪目，美得驚心動魄。

仔細想想，好像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美麗的星空。

畢竟——

不是同一個世界的星空啊。

“再也不熬夜了。”

顧澤表情復雜，對著陌生星空長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