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二年冬，永安候一黨余孽經六部百余人以及新帝的扶持下，終于清剿完畢。

玄德帝仁厚，將參與此次清剿任務的所有官員挨個加官晉爵，同時改舊制推新政，并調集官吏進修運河。蘇霆曄為官將近三十年，因清剿一事終于被新任天子提拔升官，擢為工部尚書，賞賜俸祿五百石。

升官不久后，中書令就差了媒婆來宜陵蘇府向蘇霆曄的嫡長女提親，聽說那媒婆是受命于中書大人已故老師李太傅的妻子，也就是前朝丞相夫人顧氏。

能讓顧氏的人代替中書大人來提親，蘇家一時之間受到這樣大的榮譽和面子，沒多久整個揚州府都傳得沸沸揚揚。

為迎接貴賓，丫頭婆子們都忙著去了前廳布置待客的屋子，清冷的院子只剩玉明和玉照兩個小丫頭看著。

大小姐素日不愛出門，這兩個新來的丫頭想見她一面都難，對她就更是不了解了，只聽回事處的婆子閑談時說起過，她們的大小姐因為喜歡江四公子，倔著性子都想要終身不嫁了。

趁大小姐房門緊閉，玉明便湊近玉照，同她說:“陳家那官爺竟然來提親了！這么好的機會，大小姐怎么還杵在屋里不出去，難道她真想一輩子都不嫁了嗎！”

玉明回頭望了一眼半開著的隔扇，繼續小聲道:“要換做被提親的是我，肯定早就應了啊。有這么一門親事，白撿的都不要！大小姐莫不是還想著那江家赫赫有名的四少爺？倒也真是個癡情種……”

玉照就說:“依我看，嫁給那官爺也未必是件好事。那位中書大人比咱老爺的官職都要高，這樣的人你想想，他現在豈不是個半百老頭了。恐怕小姐嫁過去還要看人臉色呢！”

她說著嘆了氣，“沒想到都已經這么些年了，大小姐還守著身子不嫁，也真是白白可惜了當年那番絕代風華的姿色啊。”

兩個人正聊得起勁，還是玉明先看到素雙姑娘從游廊處走來，她連忙拉了拉玉照的衣袖。兩人行了禮，便不敢再開口說什么了。

這幾年大小姐身邊的人陸陸續續走了很多，素雙姑娘是唯一侍奉了十余年還留在她身邊的婢子，這兩個新來的小丫頭自然不敢恭維她。

素雙看了一眼玉明和玉照，什么都沒來得及說便急忙提步往內室走去。剛打開門扉就是一股濕冷感，她眼眶一紅，察覺到炕下燃著的爐火已經被冷風熄滅了。

這屋子采光本就不好，這幾天又是下雪，現在爐火熄了，屋子也不亮堂，室內的空氣竟顯得異常陰潮詭異。

素雙看到蘇昭柔穿著一件單薄的檀色繡綰粽暗紋的杭綢褙子，身后墊著一只有些扁還褪了色的如意繡金紋迎枕，正瞧著隔扇處，兩眼空洞的跪坐在臨窗的大炕上。

素雙走近她，道:“小姐，中書大人差了媒婆說是要向您提親，老爺和夫人知道后，已經去影壁前等著了。堂少爺聽說此事，也要過來看您，不如奴婢先替您更衣吧。”

蘇昭柔緩緩掀起眼眸。

中書大人……是那個剛升官的陳中書？這個人，蘇昭柔原先在喬家是聽說過的。

陳中書如今能爬上這個位置，還不是因為當朝天子是他的得意門生嗎。父親能這么容易被提拔為工部尚書，要說起來還得托中書大人的福呢。

只是這位中書大人向她一個半死不活的姑子提親做什么？

蘇昭柔早已經過了嫁人的年紀，再加上整日睹物思人，如今這般憔悴，該有的姿色一分都不剩了。這樣的她還會有人喜歡嗎。

“不用了，我不想見他，你去替我回絕了。還有，陳中書的事情隨他們去，日后若是再有提親的，都不必特意來稟了我。既然你方才說父親在影壁等人，要是沒什么事的話，前廳那兒你也過去幫襯著做些。”蘇昭柔有些費力地蠕動著嘴唇，聲音卻依舊綿軟無力。

素雙聽得心里一緊，這幾年來提親的人很多，她的小姐卻偏偏誰都不愿意嫁。

素雙抬頭看到昭柔如今是一張黃如枯蠟的臉，原先豐潤的雙頰都有了凹陷，而那雙濃密睫毛下的烏眸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灰霧，再也不像曾經的金陽般絢爛。

明明她今年才二十四歲，卻為了等那位江四公子，半點嫡小姐的樣子都看不到了。

素雙只好強忍著淚水，低頭哽咽道:“是。”

門扉被輕輕合上，蘇昭柔盯著隔扇外，終于長長地嘆了一聲。

她的院子種了很多萬年青，此刻一縷清陽打在綠葉上，映著白雪分外耀眼，遠處種著貼梗海棠，猩紅的海棠花開得刺目至極。隔扇半敞開著，臨窗種著的是一株扶桑，偶有寒風將枝丫上的細雪佛進來，似棉絮緩緩飄落，漸漸滲透了臨窗大炕上擺著的一張紅漆木小幾。

蘇昭柔自嘲地笑了一聲。

外祖母逝世后，她就被蘇霆曄接回了宜陵蘇府。而回揚州的這兩年來，她每天都跪坐在窗前，就像是在等江四郎一樣，看著窗外的春來暑往，夏雨冬雪。

誰能想到她一等便等到風燭殘年，容色盡毀的樣子。

這么多年，她只覺得最后等到的，只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