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念穿著一身米色小香風西裝，安靜地坐在空蕩蕩的等候室里。剛剛過了農歷新年，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潮就開始席卷這個沿海城市，盡管二十樓的辦公室都開著暖氣，而這個地方卻是個例外——

房間的墻上沒有排氣孔，又是大理石地面，一排整齊的落地窗與快要飄雪的天空兩兩相望，方寸天地里唯一有溫度的物事，大概就是她手邊的一杯熱開水了。

殷念忽然想起來，人事部也在二十樓，或許這個沒有冷氣和暖氣的房間，就是用來折磨各位應聘的職場小白鼠的。

百無聊賴的她開始低頭翻看資料，這家公司的名字叫浮光（Floating Light，簡稱F.L.），專營珠寶，有一條完善的設計銷售系統，在各個城市的各大商城都有實體店。

今天的會議內容，是和一家歐洲藝術設計公司的合作事項，該公司旗下設計師都是近幾年的界內新銳。不過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通過幾場國際展覽名聲大噪，大有后來居上的氣勢。

殷念看到一半，突然聽到電梯“叮”的開門聲。她迅速站起來，透過玻璃門向外觀察。當她看見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時，忽然覺得分外熟悉，于是自然地開始回想從前經歷的種種，記憶漸漸地定格到了一年前。

在明白了來者何人后，殷念的腦子就立馬“嗡”地一聲炸開。

那人穿著一件海軍藍西裝領大衣，內搭一條灰色羊毛圍巾，長身玉立，走路帶風，思考問題的時候眉心會不自覺地蹙起來。殷念看著那雙迷人卻涼薄的眼，心里暗自想，怎么會遇見他呢，是出門沒看黃歷，還是無意間踩到哪個土地太歲的頭上了？

他的身旁圍著五六個下屬，此時他們一邊快步走著，一邊匯報請示工作——

“陸總，季度會議初步定在2號召開，還是按之前的流程準備嗎？”

“各部門總結和規劃書提前一個星期提交，除了部門經理和下屬公司，再把上季度《LOST IN VIKING》主題的幾個負責人叫來，正好讓他們在會上解釋一下，是怎么把北歐航海風格弄成跳大神的。”他的語速極快，不帶任何感情。

“陸總，根據您上次的要求，財務部草擬了一份人事任免計劃，麻煩過目一下。”

他單手接過文件夾，大略地掃了一眼，淡淡道：“知道了，到時候直接上會。”

“陸總，方易集團的客戶邀請您今天在四季酒店共進晚餐。”

“替我回絕，先前他們開的條件太沒誠意，這次就晾他們三四天。”

“陸總，Chione公司的幾位代表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

他脫下圍巾和外套，扔給身邊戴眼鏡的男子，利落地整拾了幾下西裝，說道：“好，我馬上過去。”

他的腦子似乎始終都在轉動著，應付各種亂七八糟的問題。比起公司總經理，他更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將軍，一句話便是一個擲到地上的令牌。

趁沒人說話的空檔，殷念連忙跟上，匆匆開口道：“陸總您好，我是這次會議的翻譯官殷念，會議開始之前，您有需要提前交代或溝通的嗎？”

陸子栩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殷念，冷冽的目光停留不過兩秒。緊跟著的下一句話是：“為什么不是羅江？”

而這句話，是對身旁的眼鏡男說的。

秘書模樣的眼鏡男面露難色，他回答：“羅先生昨晚臨時請假，說今天是他的結婚周年。”

陸子栩揚眉：“結婚周年？公司就這么一個專職翻譯，他還真把自己當爺了。”

眼鏡男趕緊打圓場：“這位殷小姐是翻譯公司極力推薦過來的，之前也做過各類大型會議的交傳和同傳，談判翻譯應當不在話下……”

陸子栩面無表情地繼續朝前走：“那你選定她之前有沒有問過，她對公司了解多少，她知道科梅索和巴洛克嗎，她知道閃耀度和火彩度嗎，她知道多向色性和吸收光譜嗎？換翻譯這樣的事，為什么直到開會前五分鐘才告訴我？”

連珠炮似的發問讓眼鏡男懵了，陸子栩又說了一句：“祁宇，你最近可越來越會辦事了。”

四下一片安靜，殷念心想，果然，他認不出自己了。

也對，一面之緣，況且貴人本就多忘事。

不過面對這種不留情面的質疑，她也不能干站著。既然他已經不記得，那也沒什么好顧慮的了。殷念深吸一口氣，然后解釋道：“陸總，我花了一個通宵的時間對雙方公司情況和專業術語做了惡補，對于這些冷門詞匯您大可放心。做翻譯這行，要的就是既專又精。”

陸子栩沒有打斷她，但也沒有回頭。

殷念繼續說：“我們的目標都是一致的，既然是合作互利，為什么不能共同信任？”

前方不到二十米就是會議室，殷念心中默念道，拜托大哥，你理理我行不行，這樣未免太尷尬了。

而陸子栩帶著另外三名參會人員徑直走了進去，“咔噠”一聲，門便關了。

殷念愣在原地，臉就像被扇了一巴掌，紅得發燙。倒是那個叫祁宇的人，好心安慰她道：“哦，沒關系，陸總曾在國外留過學，早就把英語當母語了，他能搞定的。”

即便如此，殷念還是覺得訕訕，順帶對這種沒有人情味的行為表示反感。

可過了兩分鐘，門又開了，陸子栩探出半個身子，望向殷念的眼神依舊疏離：“是要我請你進來，還是再找兩個人一起抬你？”

這句話讓殷念有那么幾秒的反應無能，祁宇激動地戳了戳她：“陸總在等你呢，快去啊！”

媽的，資本家真難伺候！殷念“哦”了一聲，便迅速拿著資料跑過去。經過陸子栩身邊時，他為她讓出了一個手臂的距離，殷念還是能聞到他身上大衛?杜夫冷香水的氣味，陌生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