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白天下來，殷念覺得自己在FL猶如鄉下人進城，手足無措，暈頭轉向。初來的事務處理完畢后，她終于有時間開始熟悉這個諾大的辦公室——

辦公桌、電腦、櫥柜、茶幾、沙發一應俱全。白墻上掛著兩幅畫，一張是懸浮于灰色天空的云朵，另一張是枝干蔓延出星光的樹。正進門右手邊的角落里放著一套Bowers & Wilkins的音響，她偷偷搜了一下價格，然后暗自感嘆，真有人不拿錢當錢啊。

到了下午五點，殷念的正事兒也來了。她要先和市場部經理去酒店接Chione公司的幾位負責人，而后一同前往約定好的餐廳，陸子栩到時候會在那里等他們。

市場經理名叫傅晨曦，氣質親和，爽朗健談。去酒店的車上，殷念好奇地問他：“你有過被罰寫名字的時候嗎，遇見這么多筆畫，一定哭暈過去了吧？”

傅晨曦淡定地搖搖頭：“讓你失望了，我在日本大阪待到了二十歲，光頭歐吉桑老師從來不罰抄名字，只會讓我給他買一罐納豆。而現在的Louis更實際了，要么扣我的錢，要么讓我把多余的庫存吞進肚子里去。”

殷念知道他說的Louis是陸子栩，她傻乎乎地接了一句：那你吞了嗎？

“要是真吞了，現在跟你說話的就是我的游魂。”傅晨曦咧咧嘴：“對了，剛來第一天，Louis有沒跟你約法三章？”

殷念回答道：“暫時沒有，這是老規矩么？”

“算是吧。”傅晨曦道：“那你可要小心了，如果等會在飯桌上做錯了什么，他沒準會直接拿手里的勃艮第紅酒潑你一臉。”

好在恐嚇沒有成真，晚宴氣氛融洽，傅晨曦像一顆開心果，每每都能把這些歐洲人逗得哈哈大笑，而陸子栩總是會適時把跑偏的話題正過來。他們一動一靜，配合得恰到好處。

而到了后來，席間一位法國人借著酒意，不知怎么把話題轉到殷念身上，他問她是否單身，殷念老實地點頭承認。

法國人說：“那太好了，如果你有空，可以來安納西，那是一座戀愛之城，一面是安納西湖，一面是阿爾卑斯山，風景美極了。我們可以坐在休河邊上野餐，順便喝一杯拉菲。”

他說罷，便與殷念輕輕地碰杯，殷念禮貌地回答了一句：“謝謝。”

在這種微妙的氣氛下，陸子栩卻說了一句：“你找錯人了萊昂先生，依她的作風，只會在灌倒你之后，把你扔進河里。”

別人都覺得這是一個玩笑，只有殷念聽得心驚肉跳。

她回想起之前在布拉格經歷的種種，他已經記起自己了？她偷偷瞟了陸子栩一眼，他卻依然淡定自若。

從那一刻開始，她便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一直到晚宴結束。離開包間的時候，傅晨曦悄悄對殷念說：“這幫人喝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也沒啥好聊的，我送他們回酒店就可以。九點多了，你趕緊回家吧。”

貼心至此，殷念沒有推托，便感激地謝過了他。

傅晨曦帶一行人離開后，殷念站上路邊準備叫的士，這時，一輛銀色奔馳披著月色，停在了她面前。車窗緩緩落下，她看見了駕駛座上的陸子栩，他說：“上來吧，我送你。”

殷念此時正對著副駕駛的車門，有些猶豫道：“不用麻煩了陸總，這個路口很好打車……”

而陸子栩直接探過身去，替她打開了副駕駛車門，繼而抬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還想繼續回公司加班么？”

又來威脅這一套！強烈的求生欲之下，殷念連忙說了句“不想”，而后“嗖”地一下鉆進車里、關上門、系緊安全帶，一番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然后她努力擠出一個客氣的笑容：“我家住煜城花園，風華路那里，謝謝陸總！”

陸子栩沒再說什么，接著發動了車子。

窗外得世界燈紅酒綠，急管繁弦，殷念看見了穿著彩燈的行道樹、沉默站立在街角的藝術雕塑，還有酒吧門口醉眼惺忪的年輕姑娘。天幕之上的月亮抱起吉他，用最熟稔的方式撥動人們的心弦，只要稍微懈怠，便容易潰不成軍。

他們一路無話，陸子栩將廣播頻道調至全英文的Easy FM，車上除了電臺的聲音，便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殷念實在憋不住了，于是絞盡腦汁找出一個話題：

“原來你也聽這個頻道呀，我高中準備雅思考試的時候，就經常騙我媽說自己在聽英文電臺，然后偷偷插著耳機聽流行歌。”

陸子栩沒有回應。

殷念尷尬癥都要犯了，她深吸一口氣，又說道：“我今天中午去了公司的食堂，那兒也太酷了吧，整整一層都是吃飯的地方，從主食到甜點，每類都有十幾道菜。你們是怎么做到吃這么美味的東西，還不變胖的？”

陸子栩還是沒說話。

殷念有點抓狂，她寧愿和的士大叔侃國際局勢或是油價上漲，繼而充滿怨念地說：“老板，其實吧，你多說幾句，不會浪費空氣的。”

陸子栩握著方向盤，終于幽幽地開口：“我只是不愿搭理沒營養的話題。”

殷念心里暗暗罵了一句“我靠”，反問道：“那你覺得什么話題有營養？”

陸子栩沒來由地問：“你喜歡鳶尾，還是白花櫻草？”

一頭霧水的殷念直接蹦出一個字——“啥？”

可陸子栩似乎懶得重復，殷念想了想，然后回答：“非要我選的話，那就白花櫻草吧。”

陸子栩又問：“原因呢？”

殷念道：“也不是什么有說服力的理由，記得小學那會兒，我的語文老師是個視花如命的老爺子。有天他帶我們班參觀花園。我看見一坨紫色的東西，就特顯擺地大聲喊，啊！這是二月蘭！我見過的！一到春天家門口到處都是！當我閉著眼睛美滋滋地想要表揚的時候，這個老頭滿臉黑線地告訴我，那叫德國鳶尾。”

陸子栩聽罷，面無表情地說：“這跟花沒關系，是你沒文化。”

殷念被嗆得無言以對，雖然有點扎心，但也沒啥毛病。她好奇地看向他：“你為什么問這個？”

陸子栩云淡風輕地回答：“因為我在考慮應該送什么給你，當做久別重逢的見面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