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清明剛過，陜北高原的沙塵暴把天染成了渾黃色。陸青崖蜷縮在旱柳樹洞里，數著口袋里最后三顆水果糖。遠處山坡上二十八只山羊正圍成奇怪的圓圈，頭角相抵發出不安的嘶鳴。風裹著砂礫抽打在他臉上，隔著補丁摞補丁的藍布衫，還能感受到黃土地在余震中殘留的顫栗。

“這群瘟羊！“少年啐了口帶沙的唾沫，銅哨子剛湊到嘴邊又停住。昨天才被生產隊長揪著耳朵罵，說他放的羊啃了公社試驗田的玉米苗。其實那些新抽的嫩芽，分明是讓半夜的冰雹砸斷的——但誰會信一個十四歲放羊娃的話呢？

褲兜里忽然傳來刺痛。是那塊撿來的青銅片，邊緣生著詭異的綠銹，今早在老君廟塌了一半的影壁下硌著腳心。陸青崖摸出來對著昏黃的日頭細看，龜甲紋路里滲著暗紅，像極了去年臘月王屠戶殺年豬時濺在青石板上的血。這讓他想起村里老人常說的“青銅飲血，必生禍端“，可這銅片背面若隱若現的“陸“字銘文，卻像磁石般吸著他的目光。

羊群的躁動突然加劇。頭羊“黑旋風“前蹄揚起，犄角撞在柳樹上震落簌簌黃沙。陸青崖正要起身，腳下地面突然傳來波浪般的震顫——是唐山大地震兩年后仍時不時發作的余震。他踉蹌著抓住樹干，卻發現樹皮上不知何時爬滿了暗紅色的苔蘚，指尖觸碰的瞬間竟有灼燒感。

裂縫像毒蛇般竄過黃土坡，旱柳樹根發出令人牙酸的斷裂聲。陸青崖翻滾著跌落溝壑時，瞥見裂縫深處有青銅冷光閃過。右手本能地抓住突起的巖層，掌心的舊疤突然灼痛——那是三歲那年掉進地窖時留下的月牙形傷疤。此刻那道疤竟泛起幽藍熒光，與巖縫里的青銅器產生詭異共鳴。

“叮“的一聲，懷里的青銅片吸附在巖壁上。陸青崖這才看清裂縫深處竟嵌著個臉盆大小的青銅羅盤，十二生肖浮雕圍成外圈，中央的河圖洛書圖案正在吸收沙粒自動重組。當他的血順著巖縫滴落在“坤“位時，羅盤突然翻轉，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契丹小字。那些文字像活過來似的在銅銹下游走，最終匯聚成北斗七星的圖案。

“瓜娃子！莫碰那個！“坡頂傳來老羊倌沙啞的吼叫。陸青崖抬頭看見老人手中的煙袋鍋閃著詭異的藍火，二十八只山羊不知何時在裂縫邊緣站成了北斗七星的陣型。黑旋風頭頂的旋毛突然迸出血珠，羊角以違背常理的角度扭曲，在沙地上劃出深達三寸的溝痕。

狂風裹著沙礫突然轉向，在羅盤上方形成龍卷狀的氣旋。陸青崖聽見巖層深處傳來編鐘轟鳴，青銅羅盤中央的晷針開始瘋轉，二十四節氣刻度依次亮起青光。他脖頸后的汗毛根根倒豎——那些青光竟在地面投射出蜿蜒的山脈虛影，其中一條龍形地脈正指向村東頭早已干涸的胭脂河故道。

老羊倌的腳步聲在裂縫邊緣戛然而止。陸青崖嗅到濃烈的艾草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抬頭只見老人布滿老年斑的臉上，左眼瞳孔竟縮成針尖大小，右眼卻擴散到幾乎看不到虹膜。那雙異瞳死死盯著羅盤背面，枯樹枝般的手指突然插入腰間褡褳，抓出一把沾著黑血的黍米撒向裂縫。

黍米粒撞上青光虛影的剎那，整個黃土坡響起萬馬奔騰般的悶響。陸青崖感覺有冰冷的手指劃過脊椎，耳邊炸開蒼老的囈語：“九代守陵終見主，龍脈現世血染途...“他驚恐地發現那些黍米正在巖壁上生根發芽，轉瞬間長成血紅色的藤蔓，順著青銅羅盤的紋路爬滿自己右臂。

“陸家小子！“老羊倌的聲音突然變得年輕渾厚，煙袋鍋猛地戳進巖縫，“咬破舌尖噴在'離'位！快！“陸青崖下意識照做，腥甜的血霧中，羅盤發出裂帛般的嘶鳴。二十八只山羊同時發出瀕死的慘叫，它們的影子在沙暴中扭曲成持戈武士的模樣，朝著東北方齊齊跪拜。

當最后一絲青光沒入地底，陸青崖發現自己癱坐在老君廟殘破的門檻上。旱柳樹完好無損地立在原地，羊群正在不遠處悠閑啃草。若不是掌心月牙疤上纏著半截枯藤，他幾乎要以為方才都是幻覺。

暮色中，生產隊長粗糲的吼聲從溝底傳來：“青崖子！公社來人了，說是要查什么古墓盜洞...“少年慌忙起身，卻沒注意到褲腳沾著的紅色苔蘚正悄悄滲入皮膚。在他身后，老君廟殘碑上的“敕封鎮陵使“字樣，在月光下泛出淡淡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