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的風雪還在夢里呼嘯時，陸清崖已經被東四胡同的蟬鳴吵醒。八月的北京城像個熱氣騰騰的蒸籠，槐樹葉子蔫蔫地耷拉著，巷口副食店的冰柜前排著長隊，穿著白背心的老爺子們搖著蒲扇，議論著百貨大樓新到的上海牌手表。

“你該去同仁堂抓點黃芪。“楚望舒把冒著熱氣的搪瓷缸放在窗臺上，晨光透過她綰發的銀簪，在墻面投下蓮花的暗影，“在龍脈里泡了三個月陰氣，寒氣都滲進骨頭縫了。“

陸清崖盯著缸子里浮沉的藏紅花，恍惚又看見古墓里那些會發光的蜉蝣。半個月前他們從祁連山返回時，沈墨白的越野車后備箱里塞滿了戰國帛書碎片，后視鏡上至今還掛著從祭壇扯下的青銅鈴鐺——此刻正在夏風里叮咚作響。

“文物局下午要辦敦煌展...“他剛開口就被楚望舒截住話頭。這個總穿著藏青布鞋的姑娘拈起他枕邊的《文物》雜志，露出內頁夾著的協和醫院化驗單：“秦主任說你血紅蛋白還沒恢復到正常值。“

蟬聲突然靜了一瞬。胡同深處傳來賣冰棍的吆喝，自行車鈴鐺驚起一群灰鴿子，撲棱棱掠過他們暫住的小四合院。楚望舒袖口的檀香味混著槐花香飄進來，陸清崖忽然想起古墓坍塌時她拽著自己躍過斷龍石的瞬間——那雙看似纖細的手腕，竟有扳動機關獸的力道。

**午后·潘家園**

暑氣蒸得柏油馬路發軟，舊貨市場里卻涼意森森。陸清崖蹲在西南角的攤位前，看楚望舒用絨布擦拭一方洮河硯。攤主是位戴圓框眼鏡的干瘦老頭，腳邊搪瓷盆里泡著剛收來的銅錢，水面上浮著綠幽幽的銅銹。

“同志您掌眼，這可是正經北宋抄手硯。“老頭掀起汗衫擦脖子，露出腰間別著的旱煙桿，“您瞅這冰紋，跟祁連山玉脈一個成色。“

楚望舒指尖突然在硯臺底部頓住。她對著陽光轉動硯臺，幾粒金砂從冰紋裂隙中簌簌而落，在青磚地上拼出個殘缺的卍字符。陸清崖后頸寒毛倏地豎起——這符號與他們在祁連山祭壇見過的苯教圖騰如出一轍。

“這硯臺我們要了。“楚望舒的聲音輕得像片雪花，眼神卻凌厲起來。她解開發辮上的銀簪，在磚地上畫出完整的卍字咒輪，金砂突然無風自動，聚成箭頭指向市場東北角。

攤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渾濁的眼珠泛起灰翳：“那...那邊新來了個甘肅人...“他哆嗦著指向飄著酥油茶香的方向，“帶著幅被火燎過的唐卡...“

**酥油茶攤前**

穿藏袍的漢子正在給唐卡覆上防潮布，指節粗大的手掌上纏著褪色的哈達。陸清崖注意到他右耳缺了半塊，傷口結著暗紅的痂——像是被某種猛獸撕咬過的痕跡。

“請一碗茶。“楚望舒突然用藏語說道，指尖在銅碗邊緣敲出三長兩短的節奏。漢子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閃過精光，同樣用藏語回應：“雪山來的客人要喝滾燙的茶。“

陸清崖裝作挑選攤上的蜜蠟，余光瞥見唐卡邊緣露出的金線。那幅彩繪壇城圖的蓮座下，度母手持的寶瓶紋樣竟與祁連山古墓壁畫完全一致。當他伸手想觸摸卷軸時，漢子突然用哈達裹住唐卡：“這東西沾了不干凈的血，漢人鎮不住。“

楚望舒突然按住陸清崖的手腕，她的體溫低得不正常：“你看他裝酥油茶的銅壺。“順著她的暗示望去，壺嘴處隱約可見交叉的獵刀與轉經筒刻痕——正是上個月云南邊境通報的走私集團標記。

市場忽然騷動起來。三個穿的確良襯衫的年輕人擠過人群，領頭那個提著鼓囊囊的黑色人造革包，包角露出半截洛陽鏟的螺紋鋼柄。藏袍漢子臉色驟變，抄起唐卡就要收攤。

“小心！“楚望舒突然拽著陸清崖后退。寒光閃過，原本要劈在唐卡上的匕首扎進了裝銅錢的搪瓷盆，綠瑩瑩的臟水濺了襲擊者滿身。人群尖叫著四散，陸清崖抄起攤上的銅佛架擋住第二刀，金屬相擊的脆響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混亂中，那幅唐卡被撕開半尺長的裂口。紛飛的絲絹碎片里，陸清崖看見夾層中閃過朱砂繪制的密文——正是秦篆版的《推背圖》殘章！

**暮色四合時**

沈墨白的212吉普車沖進胡同時，輪胎在青石板上擦出刺耳的聲響。后座堆著從考古所借來的紫外線燈，儀表盤上粘著半張敦煌莫高窟的通行證。

“你們又惹上什么麻煩了？“他甩上車門，金絲眼鏡映著胡同口忽明忽暗的路燈，“西城分局剛接到報案，潘家園出了持械斗毆事件，目擊者說看到個穿藏袍的...“

楚望舒突然將唐卡殘片鋪在引擎蓋上。暮色中，那些金線竟像活物般微微顫動，朱砂符文在夕照下滲出細小的血珠。沈墨白用鑷子夾起碎片對著路燈細看，聲音突然發緊：“這不是顏料，是人血混合辰砂繪制的苯教血咒。“

陸清崖摸出從攤位拾到的銅壺碎片，交叉的獵刀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驚起夜宿槐樹的烏鴉，黑色羽翼掠過四合院翹起的飛檐，像極了古墓中撲向長明燈的蝠群。

楚望舒忽然按住心口，她的瞳孔在黑暗中泛起琥珀色光澤：“有東西跟著我們回來了。“她指尖劃過吉普車引擎蓋，霜花順著血咒紋路蔓延開來，“從祁連山...一直跟到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