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帝業(yè)凰途(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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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和親公主,重返故土(1)
帝業(yè)凰途(上)
初夏時節(jié)氣候悶熱,方才還烈日高懸的天空,頃刻間已是陰云密布,黑霧迷城。暴雨驟降,燕、楚兩國接壤的邊境,迎來了今夏的第一場雨,仿佛是在哀悼一國之殤。
一輛車輦冒雨駛向燕國驛館,馬匹的嘶鳴聲驚破雨幕,也驚醒了大雨之中等待的人。
聶星痕一襲暗紫服色,卓然立于驛館之外。雨水濺在他衣袍的螭紋之上,而他恍若未覺,只盯著不遠處的車輦。
“殿下,公主的鸞駕到了!”侍衛(wèi)站在他身后,高聲稟道。
這一句話剛出口,瞬間被淹沒在了風雨之中。聶星痕削薄的唇緊緊抿著,幽深的雙瞳映著肆虐的天氣,也映出了他翻覆如潮的心事。
三年前,是他親自送她去楚國和親;三年后,又是他親手滅了楚國,迎她重返故土。
世事苦長,宿命之手翻云覆雨,唯有“情”之一字難舍難棄,能夠予他救贖。
所以,她必須回來!
舊日時光在腦海中快速流淌,隨著那漸行漸近的車輦,一切似乎從未遠離。車簾早已被雨水打濕,薄紗之后,依稀可見一名白衣女子端坐車內(nèi),安靜得如同一株植物,不見一絲一毫的狼狽。
終于,車輦艱難地駛進驛館,停在了他的面前。駕車的侍衛(wèi)跳下馬車,向他跪地行禮:“參見敬侯殿下。”
敬侯聶星痕,燕王次子,此次滅楚之戰(zhàn)居首功。
聶星痕略一點頭,目光再次看向車輦。侍衛(wèi)立即會意,轉(zhuǎn)身撩起車簾,低聲稟道:“公主,敬侯殿下來接您了。”
白衣女子沒有回話,任由侍女攙扶下了車輦。一把偌大的羅傘將她與凄風苦雨隔絕,她身形一頓,抬眸望見了聶星痕,那個久違的男人。
雙方目光交匯的一剎那,天邊凌空劃過一道閃電,獵獵銀光之中,照見了彼此陌生而熟悉的俊顏。
唇畔勾起一抹諷刺的笑,白衣女子冷淡地向聶星痕行禮:“見過敬侯殿下。”她抬手撩起耳畔垂發(fā),鬢邊的一朵白色簪花尤為刺目,那是未亡人的象征,她在為她的夫君楚國太子戴孝。
看見這一幕,年輕的敬侯身形微動,黑瞳中掠過某種情愫,又瞬息歸于寂滅。
白衣女子也未再多言,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走過,走進驛館。侍女在后頭撐著傘,疾步跟上。
又是一道閃電裂空,像史書上的寥寥一筆,為這燕楚之戰(zhàn)畫上句點,訴說著天下興替——
《燕史》:隆武十七年三月初三,敬侯率軍破楚,楚太子璃陣亡。五月,楚太子妃、燕王次女青城公主歸國。
夏季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到半個時辰,電閃雷鳴已盡數(shù)散去,雨聲由急入緩。此刻,雨水只是順著屋檐淅淅瀝瀝地滴落。
簡陋的邊城驛館為了迎接王室宗親,上個月已重新翻修,里里外外煥然一新。其中最舒適的一間屋子,官員們本是留給敬侯的,卻被他讓給了青城公主。
侍女們提著熱水進進出出,為公主沐浴更衣,洗去一路風塵。狹窄的走廊里盡是悄悄的腳步聲,誰也不敢驚動一墻之隔的敬侯殿下。
青城在浴桶中小憩了片刻,直至水溫漸涼,才裹了衣裳起身出來,坐在銅鏡前擦著頭發(fā)。
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嘈雜之聲,夾雜著馬鳴、人語、車輦的轆轆聲,聽著令人心頭煩躁。青城從鏡臺前起身,推窗看去。只見院落里多了好幾輛車輦,一群身穿喪服的男男女女正陸續(xù)從車上走下來,數(shù)量有六七十人。
而距離她最近的一輛車輦里,分明還坐著一個人。夏風輕輕吹起窗幔,露出他一片白色衣袖。可奇怪的是,那個人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只是伸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指節(jié)修長的左手微微撩起車簾一角,好似自車內(nèi)向外窺視著什么。
青城可以肯定,那人是個男子。因為他露在車簾外的左手拇指上,戴著一枚白玉扳指,在暮色下隱隱流轉(zhuǎn)著光華。
青城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那枚扳指之上,不知為何,她突然生出一種感覺,那車里的男子是在窺視她。
這種感覺很怪異,也很莫名。她正好奇那男子的身份,忽然一聲清晰的咒罵傳入她耳中:“妖女!禍水!”
她心頭一凝,循聲看去,罵聲來自那群身穿喪服的人。此時此刻,他們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便齊齊站在原地盯著她,表情憤恨、咬牙切齒。
青城眼神黯了黯,什么都沒說,緩緩抬手將窗戶關上,隔絕了外頭的咒罵。
院落里的那群人,都是楚國宗親。他們罵她,她無力還口。畢竟,她是來自燕國的和親公主,而燕國剛剛滅了楚國。燕王特意下令將楚國的宗親們盡數(shù)送往燕國王都,聲稱要妥善安置。其實眾人心知肚明,燕王是怕他們在老巢另有后路,日后東山再起罷了。
就在方才,青城看見了幾個熟悉的人,其中包括楚國最后一任國君。
想到楚王已年過半百,卻接連遭受喪子之痛、奪位之恨、亡國之殤,如今還要遠離故土來燕國終老,她便自覺無顏面對這位老人。
青城靠在窗邊,平復著心頭的痛苦與思念。院子里的咒罵聲越來越大,一些不堪的話語充斥耳中,可她已經(jīng)麻木了。
許是院子里鬧得太厲害,滅楚的元兇終于現(xiàn)了身。也不知聶星痕用了什么法子,喧鬧很快平息。楚國的宗親們都沉默地進了驛館,準備歇腳。
未幾,廚子將晚飯送到青城屋內(nèi),她隨意地吃了兩口便推說飽腹。夏季晝長夜短,直至飯后,夜色才終于鋪天蓋地蔓延開來,余熱散去,涼風習習。
侍女見屋內(nèi)越發(fā)黯淡,便欲往燈臺里添油點燈,被青城阻止:“不必了,我乏了。”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敲門聲:“公主,敬侯殿下前來探望您。”
青城抬眸看向屋門,走廊下燈火闌珊,透過鏤空的門欞射進來的幽光,依稀可見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站在門外。
青城對侍女搖了搖頭,侍女會意,朝著門外輕聲回道:“請您轉(zhuǎn)告殿下,公主舟車勞頓,已經(jīng)歇下了。”
屋外的人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侍女也在青城的示意下告退。
夜色漸沉,唯剩青城一人在黑暗中枯坐良久,可她卻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直至一把青絲徹徹底底地干透,走廊里腳步聲漸消,她才感覺到一絲倦意,躺下和衣而眠。
夢境中,場景幾度變換,一時是與楚璃初見的晴夜,一時是與聶星痕重逢的大雨,宮廷、戰(zhàn)火、癡情、背棄……種種回憶交織而來,真實卻又紛亂。
“楚璃……”青城在夢中努力尋覓著,終于又看到了那個刻骨銘心的場景——是楚璃臨去戰(zhàn)場的那一天,身披鎧甲與她訣別。
熹微的晨光之中,銀甲的寒芒刺痛了她的眼眸,而他堅定地握著她的手,予她以鄭重承諾:“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1]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一剎那,廝殺驟起,血光彌漫!夢境霎時變得一片殷紅,令人痛徹心扉!
“楚璃!”青城猛地從榻上坐起來,低呼出聲。
睜開雙眸的那一瞬,不知怎的,她竟覺得自己榻旁站著一個人。可側(cè)頭望去,并無人影。她意識有些恍惚,背上早已被汗水濕透,夢中的余悸令她心神不定,平復良久,才記起慘痛的現(xiàn)實。
難道是太過思念楚璃,以致出現(xiàn)了幻覺?
青城長長嘆出一口氣,覺得自己嗓中干渴,見隔間里沒有動靜,她也不想吵醒侍女,遂摸黑起身,想去倒一杯冷茶。然而剛走到桌案邊,她就覺屋內(nèi)氣氛不對勁兒,好似自己正被一道目光注視著。
難道不是幻覺?青城感到背脊生寒,心頭一緊。可卻又有一種異樣的情緒鼓動著她,慫恿她看過去。于是,借著窗外微薄的月光,她大著膽子環(huán)顧屋內(nèi),猛然發(fā)現(xiàn)東南方的角落里,竟似站著個黑衣人!
“誰?”她警醒地低問。
黑衣人沒有回話,甚至再沒了任何存在感。
青城下意識地往東南方向走了兩步,終于適應了夜色的黯淡。可定睛細看,哪里還有那個黑衣人?根本就沒有任何人。
屋內(nèi)一切都顯得尋常無奇,唯獨窗外一縷月光流瀉進來,摻著院落中的燈火,似夢似幻。
難道是他離開了?還是從沒有人出現(xiàn)過?青城不禁懷疑起自己的判斷。正想著,門外的走廊里忽然響起些微動靜,有什么光影一閃而過。
青城不假思索地飛奔至門前,以最快的速度取下門閂打開門:“誰?”
屋門打開的那一刻,她未出口的疑問被堵了回去,啞然在聶星痕的注視當中。
青城立刻垂下雙眸,抿唇不語。
“睡醒了?”他率先開口。
青城保持沉默。
聶星痕目力極佳,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借著一星半點兒的光亮,看到她的不妥之處。她白色的衣裙有些褶皺,一頭青絲凌亂地披散著,額上略微溢著香汗,一副謹慎而又防備的神色。
她這種神色,令他覺得刺目。
“這么晚了,殿下來所為何事?”青城終于抬眸看去,神態(tài)疏離。
“你喚我什么?”他的質(zhì)問低沉而犀利。
“王兄。”她從諫如流地改了口。
聶星痕下頜收緊,俊顏隱在晦暗的夜色里,依稀可見眉峰微蹙,顯然是心有不悅,而青城也未再多說一句。
黑暗之中,兩人相對而立,相顧無言。廊下氛圍一時沉悶,又有些莫名的躁動。
終于,聶星痕開口打破了這僵持的局面:“我有話對你說。”他邊說邊跨進青城的屋子,反手上緊門閂,強勢而直接,不給青城任何拒絕的機會。
青城猝不及防被他閃進門內(nèi),心頭懊喪難當,再想起那個可疑的黑影,更覺焦慮,不禁拒絕道:“今夜實在太晚了,若有何事,王兄明日再說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