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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1)

京州城依山傍水,城池雄高,四季如春,氣候濕潤,是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

翠湖位于京州城外北麓地帶,依傍著千霞山璇璣宮,中間被一條長長的白玉拱橋隔離成南、北兩個小湖,面積加起來抵得過三座皇城。

南湖略靠近城內,人們熙攘往來,一年四季熱鬧非凡、游人如織;北湖更靠近城外,其上廊亭高檐、飛柱雄抱,兩側均以盤螭雕欄隔絕開來,乃是王親貴族出入專用。

隆武十八年二月剛至,京州城已是春色宜人,暖風和煦。這一日夜幕初臨,華燈初上,璀璨的燈火已在翠湖之上被次第點亮。風過水動,整個湖面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一艘華麗的云舟徐徐駛入翠湖之北,與另一艘小舟漸行漸近。直至兩艘船只貼得近乎相撞時,一名白衣女子突然從小船中走了出來,欲換船登上那華麗云舟。

她一手提著裙裾,一手按在云舟的甲板邊緣,也不讓人攙扶接應。夜色里,只見她微踮腳尖輕身一縱,裙裾已在半空中劃出了一個弧形扇面,隨即她優雅輕盈地躍上了云舟。

白紗裙角逶迤搖曳,緊裹著她曼妙的身姿,素色絲帶束著她豐盈的秀發,夜風一吹,襯得她整個人衣袂飄飄,恰如九天仙子。

她正是燕王已下令為其治喪的青城公主——微濃。

自去年十月答應改嫁太子之后,她便在燕王的授意下“云游病逝”。燕王將她安置在了長公主聶持盈府中,恰好長公主去年三月夭折了一個女兒,她便順勢頂了那身份。雖然,長公主的女兒夭折時還不滿十五,而她今年已經二十歲了。

可誰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呢?有個合適的家世背景就夠了。至少,要比明相嫡女的身份尊貴,否則也越不過太子良娣的頭銜去。

只是微濃萬沒有想到,自己“病逝”的消息方才傳回京州城,燕王便迫不及待地約了她出來,商議定親之事。為此,還特意微服出宮,擺宴翠湖,倒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微濃邊想邊踏入云舟上層,順著通廊步入內艙正殿,撥開長垂的珠簾紗幕,便見燕王站在一扇舷窗旁邊,正負手看著湖上夜景。

他今日穿了件極為普通的墨綠色刻絲錦袍,頎長的身形颯颯臨風,看起來比在宮中更年輕些。若忽略他發間的滿頭霜雪,單看這背影,倒像是個而立之人。

可即便再不服老,歲月也瞞不住痕跡了。

微濃在心里兀自感慨,正打算出聲行禮,燕王已察覺到了艙內動靜,轉過身來看她:“今日在外,禮數從簡,入座吧。”此言甫罷,他已走到黑漆彭牙四方桌前入了席。

微濃也俯身稱是,行至桌前,款款落座。

艙內除了他二人,唯有寶公公在側服侍,此時正為兩人斟酒布菜。一桌子精致的涼菜,獨他二人享用,然而微濃無甚胃口。

“在長公主府中,可還住得習慣?”燕王率先發問。

“嗯。”微濃簡要回道,“公主與定義侯對民女十分照顧,府中下人也一應知道分寸,不曾多問一句。”

說起長公主與駙馬定義侯,這其中還有一段眾人皆知的故事。長公主聶持盈,小字“嬋娟”,是先王長女,也是先王最鐘愛的女兒。她的駙馬暮皓出身寒門,兩人在京州城的上元燈節一見鐘情,從而結為連理。

按祖制,駙馬是不能封侯的,干政也極為有限,領的多是虛職。但燕王聶旸當年龍潛時,便與長公主聶持盈交好,雖非一母同胞,感情卻更勝同胞姐弟。

后來燕王也是在長公主的支持下做了太子。燕王繼承王位之后,不忘舊時恩情,又因長公主已封無可封,便破格冊封駙馬暮皓為定義侯。

若說燕國煊赫之家,第一當數長公主府。

“長公主和定義侯足以信任。”燕王也不避諱寶公公在場,直白地說道,“況且你如今是長公主的女兒,一旦做了太子妃,對她有益無害,她豈敢對你不照顧?”

微濃看了一眼寶公公,未再多言。

寶公公此刻正專心致志地布菜,表情如常,仍舊是在宮里那副笑瞇瞇的模樣,看來早已練就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本領。

燕王像是看出了微濃的顧慮,便主動笑道:“你想說什么,不必顧忌他。”

微濃遲疑片刻,才將心底的疑慮問了出來:“關于太子和敬侯……”

她還未說完,燕王已了然她話中之意,反問:“你擔心他們兄弟鬩于墻?”

一直以來,燕王于女色上都較為節制,再加上有個強勢的王后,故而后宮子嗣異常單薄,膝下唯有二子一女——太子聶星逸、敬侯聶星痕、金城公主聶星彩。

這兄妹三人之中,太子與公主皆為王后親生,獨有聶星痕一個庶出子嗣,在這王宮里艱難地活到成年。王后的手段,由此可見一斑。

在這種情況下,王后代太子求娶她為太子正妃,就顯得很有深意。而燕王明知她與聶星痕有些過往,竟然還同意了,這更讓微濃感到不解。

難道皇后命格這四個字,比他兩個兒子相親相睦還要重要?

“民女不明白,您既然知道敬侯他會……”

“孤就是要他心懷怨憤,忍無可忍。”燕王沒等微濃說完,即接下了她的話茬兒,“痕兒太能忍了。王后明目張膽欺辱他,太子有意無意壓制他,孤賜他封邑遠離王都,他都能忍。”

燕王神情微妙,低聲評價:“韜光養晦是好事,但若是忍過了頭,得不償失。”

這言下之意是……微濃驀然心驚,不自覺地抬手捂上心口,為燕王這番直白相告,也為這其中毫無隱瞞的驚天秘密!

燕王竟然屬意聶星痕!那自己嫁給太子,到底是為了幫誰?

微濃一時還難以消化其中奧義,忍不住問道:“您讓我嫁給太子,是為了激怒敬侯,逼他出手?”

她一時激動,連自稱都換成了“我”,御前失儀也恍然未覺。

燕王也沒多計較,看著她回道:“痕兒一直隱忍不發,藏得太深了。孤需要知道他的幫手是誰,才能確定他是否適合這個位置。”

這一番話,已算是變相回答了微濃的問題。

“這么多年來,他只在一件事上沖動過,便是知道你的身世之后。一夜之間,他改變主意,不僅主戰,還主動請纓掛帥。”燕王笑意漸起。

湖上夜風輕輕吹過舷窗,撩起微濃幾縷發絲,而她卻覺得周身泛冷,冷如數九寒冰。

“這樣一個為了女人而亡一國的人,您竟然屬意他繼承王位?”微濃詫異反問。

“可是他也贏了軍心和前所未有的聲望。”燕王終于握住夜光酒杯,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續道,“你看,痕兒懂得平衡,他能做出最兩全其美的選擇。或者說是一舉兩得。”

微濃冷笑一聲,也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孤只屬意強者。”燕王幽幽解釋,“太子有王后一族相幫,位置坐得太容易了。王位自然是強者登之。”

燕王點到即止,但微濃覺得自己好像聽懂了。也許一定程度上的競爭,是能激發太子與聶星痕的潛能,鍛煉他們的心志,鍛煉出最適合王位的儲君。這是生于王室所不可避免的磨礪,若不能坦然面對,則終將不能自保,白白犧牲在這宮廷與權術之中。

身為一國之君,燕王自是為了國祚著想。至少如今,還有他這個父王看顧著,兒子們再敵對、再不濟,總不至于丟了性命。

“痕兒有優勢,也有劣勢。一則庶出,再則他血統不純。”燕王索性對微濃和盤托出,“其實痕兒的生母是寧國人。二十三年前,孤為太子之時,寧國太子出使燕國,將一個美人送給了孤。后來,孤讓她入籍赫連氏,做了王后的族妹,才光明正大生下了痕兒。”

早在四年前,聶星痕就對微濃提及過這段身世。她以為,燕王為此也算煞費苦心了,讓聶星痕的生母入籍赫連氏,赫連王后必定顧忌家族利益,不會輕易對聶星痕下手。

再看長遠些,若聶星痕當真做了儲君,取太子之位而代之,至少從名義上看,太子還是出自赫連氏,這也能將換儲的風險降到最低。

燕王看見微濃對此無甚反應,便猜到她早已知曉此事,又笑:“看來痕兒是真的喜歡你,連身世都說與你聽了。”

微濃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執箸吃了口菜,回道:“您是想他們兄弟競爭,您從旁觀望,選定最后的繼承人?”

“生逢亂世,這有錯嗎?”燕王反問道。

微濃無話可說了,此刻,她也深深體會到了燕王的苦處,體會到了他身為君王、身為父親的雙重苦心。

“你可知道太子的表字是什么?”見她長久不說話,燕王突然如此問道。

太子的表字?微濃一愣,隨即搖了搖頭。

“那痕兒的呢?”燕王再問。

微濃沉吟片刻,低聲答道:“競存。”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放眼九州四國,任何地方都適用這個道理,不是嗎?”燕王笑問微濃。這一刻,他仿佛只是一位循循善誘的長者,正用最好的耐心教導后輩,話中道理淺顯而深刻。

微濃無法否認。

燕王這才滿意,示意寶公公斟上美酒,朝她舉杯道:“好孩子,利用好你的優勢,不要讓孤失望。”

不過一句話而已,他又從循循善誘的長者,變回了心機深沉的君王。

微濃也舉起酒杯,卻并未與之對飲,盈盈素手把玩著杯身,輕輕說道:“您難道不怕我與太子聯手?您知道的,我恨透了聶星痕。”

燕王聞言大笑起來,索性再次放下酒杯:“你可別忘了,你上頭還有一個王后。她能容你操控太子嗎?只要有王后在,你對痕兒還不算威脅。”

“您看得真透徹。”微濃自嘲地笑笑。

是啊!她一個毫無勢力的孤女,王后不可能看著她起勢而不管不問,她以后要處處受燕王和王后的鉗制,又怎么可能對聶星痕構成威脅?

她的作用只是攪亂爭儲的渾水,給聶星痕一個理由起勢而已。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還有一個皇后命格的頭銜可以自保,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

明知自己是被利用,卻無法逃避拒絕,可她偏偏不想服輸:“王上,既然您給了我這個機會,就別怪我泄私憤。我會向您證明,聶星痕不是合適的人選。”

“他有多少能耐,孤心里清楚,”燕王忽然心情舒暢地笑了起來,“你只管對付他。”

兩人都坦誠至此,話題算是暫時揭過去了,寶公公適時命人上了熱菜。

縱然微濃心里有千萬種恨、千萬種不愿,可面對這個脅迫她改嫁的君王,她還是勉強與之對飲了幾杯。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吃完了一頓飯,落在外人眼中,就好似真正的父慈女孝,席間氣氛融融。唯有扒開潛藏在深處的真相之時,才會發現,人與人之間竟會有如此之多的相處方式,純粹與復雜、真摯與虛偽。

如此虛與委蛇一番,一頓飯也臨近了尾聲。微濃雖已微醺,心里卻還清醒著,不忘借著酒勁提醒燕王:“但望您不要忘了,善待楚國王室。”

“你喝醉了。”燕王笑回,“京州城里已經沒有楚王室,只有永安侯一門。”

微濃立刻一個激靈,被湖上夜風吹得清醒了。是啊,早在一個月前,楚王已經被冊封為燕國永安侯了。

燕王又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酒杯,刻意對微濃強調:“只要你安分守己,孤保他們平安終老。”

微濃握杯的右手抖了一抖,終是無聲。

燕王沉吟片刻,再道:“還有一件事,望你務必答應。”

“王上但有所命,民女豈敢拒絕?”微濃唇畔淺笑,略略諷道。

燕王只作未聞,眉宇之間竟是前所未有的鄭重之色:“待孤百年之后,無論他們兄弟誰登上王位,敗的那個,請你保他活著。”

堂堂燕國君王,對她用了一個“請”字。

至此,微濃的酒徹底醒了,隨著湖上漸漸冷去的夜風,脫口而出:“您太看得起我了,我沒有這個能力。”

“你有。”燕王雖一直看著她,目光卻變得杳然幽寂,“別忘了,你是皇后命格。”

“皇后命格……”微濃咬牙切齒地重復了一遍,未再往下接話。

燕王也不催促,只是無聲地等著。

“您為敬侯考慮得真多!這才是您的目的吧?讓我做太子妃,以期我能在太子面前保下他一命?”微濃一語中的。

鎏金云舟在翠湖上緩慢行駛,兩側舷窗大開。酒氣隨之散了出去,換來一室乍冷夜風,冷得比人心更加深沉。

世事多么可笑!燕王脅迫著她,也有求于她;她受制于燕王,還要解燕王之困。

然而她卻根本沒有拒絕的機會,楚璃的父親、永安侯一門,性命皆系于她。

“我答應您。”終于,微濃抬眸看向燕王,“倘若敬侯敗了,我會拼盡全力保他不死。”

微濃雖只說了聶星痕,燕王卻已放心了。因為他知道,以微濃的心腸,根本不可能看著太子喪命,唯有次子聶星痕,他怕她心懷怨憤,坐視不理。

如今得了這個承諾,燕王也落下了最后一塊心中大石,誠懇嘆道:“無論你是顧念舊情,還是迫于孤的壓力,孤都感謝你。”

“不用謝我。”微濃轉眸看向艙外,冷冷道,“他一旦失去所有,便已生不如死,保他一命也沒什么。”

微濃不知燕王聽見這話會是什么表情,便也刻意不去看他,雙眸仍舊望著艙外,瞳仁里映出流光夜景:“夜深了,請您下命回航吧!”

她的這種表情、這種語氣,有一種說不出的淡漠,這令燕王感到無比熟悉——酷似她的母親。

往事在這一刻隨風襲來,燕王想起了那段模糊的舊情,還有微濃的身世。

當時,他還是燕國太子,痕兒的母親產后不久抑郁而終,他厭惡正妻赫連氏的雷霆手段,便借口治理水患出宮散心。在房州,他遇上了微濃的母親,當地有名的捕蛇女——葉闌珊。

其實他心里清楚,最開始的時候,闌珊喜歡的是他的侍衛良夜。可是,他卻被闌珊獨特的性格所吸引,再者當時又痛失愛妾,他便急于找一個女子撫慰他內心的孤寂。于是,在他有意無意的暗示下,良夜退出了,他乘虛而入,與闌珊定情。

后來,房州的水患治好了,他的父王卻突染惡疾。他趕著回宮查探情況,唯恐自己失了先機,無法順利繼位;又恐自己與民間女子有私,會給反對他的朝臣落下話柄。于是,他向闌珊許諾,等他坐穩王位,再迎她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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