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心各異,撲朔迷離(1)
- 帝業(yè)凰途(全集)
- 姵璃
- 4905字
- 2018-05-15 11:31:34
翌日,天色剛明,聶星逸便已抵達了金城公主府。如今正值緊張時刻,赫連王后擔心女兒在宮外會被聶星痕挾持利用,便囑咐聶星逸親自去接一趟。
金城的身孕已近六個月,腹部隆起明顯,走路也不復從前的輕盈婀娜。聶星逸知道她是打定主意生下這個孩子了。
兩人坐上同一輛車輦,金城忍不住詢問道:“王兄,父王為何突然昏厥?真是心悸之癥?”
聶星逸沉吟片刻,敷衍道:“自然是心悸之癥,你別擔心,這次是母后傳召你進宮。”
金城立刻護上小腹,面容浮現防備之色。
聶星逸心頭煩悶,便隨口安慰了她幾句,靠在車輦上閉目養(yǎng)神。
兄妹兩人一路無話。回到燕王宮,聶星逸便徑直去了龍乾宮侍疾,金城在宮人的陪伴下獨自前往鳳朝宮。
她一跨入殿門,赫連王后便長長松了一口氣,目光隨即落在她的腹部,面色惱怒:“若不是你以死相逼,這個孩子,我絕不會讓你留下!”
“母后!”金城連忙跪地請罪,“女兒知道您是為了女兒好,可這孩子是無辜的!”
赫連王后正為了燕王病情和奪宮之事費神,見愛女這般執(zhí)迷不悟,臉色愈沉:“你想生下來也可以,但不許再與明塵遠來往,也不許再與明家有任何牽扯!”
聞言,金城尚未開口已是梨花帶雨:“當初女兒與塵郎情投意合,是您執(zhí)意將女兒許給駙馬。如今您又一手將駙馬置于死地,您有為女兒考慮過嗎?”
金城這番話,正正戳中了赫連王后的愧疚之處,也戳得她無話可說。事有輕重緩急,她決定先將此事拖上一陣子:“近日我沒有精力去管這些事,你先留在宮里安胎吧,其余的容后再議!”
“是……”金城也怕惹惱赫連王后,不敢多言,轉移話題又問,“女兒能去探望父王嗎?”
赫連王后神情頗有些古怪:“不必了,你父王如今不適宜見人。”
金城將信將疑,沒敢再問,默默退下。
赫連王后便起身前去龍乾宮,路上不知怎的想起了微濃,再想到金城這失敗的婚事,心里頭更覺得添堵。待她到了龍乾宮,見幾位御醫(yī)正守在燕王榻前診治,而太子聶星逸則坐在不遠處的桌案旁,定定出神。
見王后前來,幾位御醫(yī)連忙行禮,赫連王后順勢問了燕王的病情,便將聶星逸喚到偏殿里單獨說話。
“我瞧你精神不濟,可是勞累過度?”王后關切問道。
聶星逸前思后想,顧慮頗多:“兒臣是在想,父王的病情到底能瞞得了多久。”
“能瞞多久是多久。”王后心里早已有了主意,“你回東宮和太子妃說一聲,讓她過來侍疾。我想過了,她若一直不來,會惹人懷疑。”
是啊!燕王抱恙,微濃作為太子妃,的確應該前來侍疾。可是……聶星逸面上浮出憂慮之色。
赫連王后看在眼中,立刻問道:“怎么?她有二心?”
“不……不是。”聶星逸不知該如何形容微濃的性子,“兒臣會與她好生商量。”
“還有什么可商量的?”赫連王后輕哼一聲,“她是太子妃,不幫你難道要幫聶星痕嗎?”
聶星逸面色驟變。雖說他知道微濃痛恨聶星痕,但畢竟兩人有過舊情,而女人的心最難以捉摸。
赫連王后并不知曉這段內情,只覺得聶星痕斬殺了楚太子,微濃必定對他恨之入骨,遂道:“你也不必與她商量,她若不愿,只管讓她來找我!”
聶星逸點頭稱是,轉念又想起另一件事來:“您既然如此想,昨夜壽宴上又為何要針對持盈姑母呢?她畢竟是微濃名義上的母親。”
他說完這番話,便看到赫連王后面色不豫,像是憤恨,又像反感,總之一副不想深談的模樣,諱莫如深。
聶星逸也不曉得長公主哪里得罪了母后,只得識相地道:“兒臣這就回東宮。”
“去吧!”赫連王后朝他擺了擺手。
聶星逸就此退下,返回東宮的路上,他一直在斟酌如何措辭,才能讓微濃配合他演戲。其實他一直自認是個憐香惜玉之人,但遺憾得很,他屬意的妻子人選都不需要他的憐惜。
從明丹姝到微濃,他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娶到她們,事后又得知她們心屬之人是聶星痕,這著實令他難以釋懷。
如此邊想邊返回東宮,聶星逸才想起昨夜去龍乾宮之前,已下令禁足微濃。站在含紫殿門前好一會兒,他才邁步踏入,四處搜尋微濃的身影。
她正坐在窗前出神。
日光照進屋子里,她卷曲的、長長的睫毛之上,仿佛鍍了一層金色。仍舊是一貫的素面朝天,衣裝樸素,淡青色的竹葉長裙無甚點綴,唯獨腰間垂著碧玉絲絳。
的確是個美人,雖然清冷,卻也出塵脫俗。
聶星逸不忍打破這畫一般的場景,便站在門口沒動。微濃的余光卻已瞥見了他,便慢慢地站起身來,隨意行了一禮,并未說話。
聶星逸只得走進來,徑直坐在她對面的紫檀扶手椅上,道:“你昨夜不是問我,父王的病情如何?我現下可以告訴你,是中風。”
微濃這才真正抬眸看向他,卻仍舊不說話。
“之所以對外稱是心悸之癥,是因這病癥可大可小,誰都不知父王病情如何,不敢輕舉妄動。”聶星逸看似誠懇地解釋道,“身為儲君,自當以朝堂安穩(wěn)為重,我若說了實話,也許會‘有人’心懷不軌趁機奪權。”
他重重咬下“有人”二字,微濃好似也認可了這個解釋,點了點頭。
聶星逸感到一絲安慰,又道:“昨日情勢危急,我不便與你過多解釋。今早與母后商量了一番,還是覺得不該瞞你。”他頓了頓,“畢竟夫妻連心。”
聽到“夫妻”這個字眼,微濃秀眉微蹙看向他,聲音依舊清冷:“您想說什么?我應該保守這個秘密,每日若無其事地去龍乾宮侍疾?然后看著太醫(yī)們將心悸之癥的藥材灌入王上口中?”
一語中的,一針見血。
聶星逸想了想,委婉地道:“微濃,父王已然中風了,你該知道,中風是什么樣子。既然……”
他話還沒說完,含紫殿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有個小太監(jiān)匆匆在門外稟道:“啟稟太子殿下,啟稟太子妃,龍乾宮差人傳話,說是王上醒了。”
醒了?聶星逸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心頭突地一跳。隨即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忙對外頭命道:“知道了,下去吧!”
小太監(jiān)未再多言,又匆匆而去。
聶星逸不知燕王病情如何,心里正是忐忑,便聽微濃已軟下聲音,對他道:“是我誤會了,我以為你想趁機奪權。”
聶星逸暗自慶幸方才的話沒說完,勉強笑了笑。
微濃抿唇想了片刻,又道:“你說得對,王上中風之事若流傳出去,必定引起朝堂恐慌,暫時秘而不宣是對的。”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聶星逸誠懇地看向微濃,“我想讓你去御前侍疾。無論誰問起來,你都說父王在安心靜養(yǎng),折子一律在龍乾宮批閱。”
微濃面有遲疑,沒有立即答應。
聶星逸忙又補充:“包括長公主在內,也不能說實話。”
“那金城公主與敬侯呢?”微濃立即問道。
聶星逸搖了搖頭。
“身為子女,他們有權知道王上的病情。”微濃如是說道。
聶星逸默然一瞬,才回:“金城與明塵遠親近,明塵遠又是二弟的人,你知道二弟有野心,我不希望他知道。”
聶星逸想過了,以微濃的性子,與其瞞著、哄著,不如坦誠相告,“宮廷之中,從來不乏陰謀手段。你想讓我與二弟公平競爭,根本不可能。我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微濃并未反駁,不置可否:“你接著說。”
聶星逸便嘆了口氣:“成婚之夜,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過,你是愿意幫我的。如今國事安穩(wěn),無論父王能否康復,我都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可以名正言順地繼位。你難道忍心看二弟為了一己私欲,掀起一場波瀾?”
聽聞此言,微濃漸漸面露掙扎之色,顯然快被說動了。
聶星逸見狀乘勝追擊:“為大局著想。我若坐以待斃,二弟必有所動。屆時一場流血政變在所難免,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聶星逸話到此處刻意停了下來,等著微濃表態(tài),只見后者凝眸蹙眉,似在思索什么。
聶星逸繼續(xù)溫言解釋:“如今此種做法,既能維持表面上的和睦,也能讓儲君之位平穩(wěn)過渡,這難道不好嗎?我只是想將傷害降到最低。”
“而且,”他突然肅了神色,“我若繼位,可以向你保證,二弟能活。他若繼位,你認為我還能活嗎?”
是啊!若聶星痕最終勝出,聶星逸還能活嗎?驀然間,微濃想起了一年多前燕王曾對她說過的話——“待孤百年之后,無論他們兄弟誰登上王位,敗的那個,請你保他活著。”
“你若繼位,真能保聶星痕活著?”微濃忍不住問道,她需要一個萬分確切的答案。
“我可以向你起誓。”聶星逸話語鄭重,又藏著一絲黯然。
微濃見他神色,便知他是誤會自己對聶星痕舊情難忘,但想起燕王當初的囑托,也無從解釋。就在這時,一個萬分緊要的問題閃現在了她腦海之中:“既然你能容聶星痕活著,當初他又怎會在楚地遇刺?”
聶星逸蹙眉,模棱兩可地答:“不管你信與不信,他的傷勢并非我造成的。你想想明氏的下場,誰最得利?”
“什么?”微濃失聲驚呼,神情盡是難以置信。
聶星逸故作坦蕩地與她對視,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
微濃心頭紛亂如麻,只覺得此事疑點重重,一時也理不清,唯有按捺下思緒說道:“但望你不要忘了今日之諾,留他一命。”
聶星逸看了她半晌,沒有說話。
“讓他痛失一切,才是最好的報復。”微濃再次轉眸看向窗外,“倘若今日你們易位而處,我也會保你。”
聽見這一句,聶星逸才終于流露出幾分動容之色:“但愿這一天永不會到來。”
自那日之后,微濃每日都去龍乾宮侍奉湯藥。燕王的確是醒了,但卻半身不遂、眼歪口斜,每日只能躺在龍榻上“咿咿呀呀”地喊著,形同廢人。
后妃們在赫連王后的強力威懾下,都不敢踏足龍乾宮探病。除了燕王身邊親近的宮人之外,唯獨王后、太子和她三人能近身侍奉燕王,御醫(yī)們也是守口如瓶,故而外人都不曉得燕王的病情究竟如何。
折子流水般地遞進龍乾宮,又流水般地送出來,朱砂紅筆批閱的字跡的的確確出自燕王筆跡。眾臣領了折子雖然狐疑,卻也不敢多問。微濃卻知道,那是聶星逸仿的字。
整座燕王宮籠罩在異常詭異的氣氛當中,仿佛暴風雨前的寧靜,人人都繃緊了心弦,唯恐有什么變故一觸即發(fā)。
而這其中最令人難以捉摸的,要數敬侯聶星痕。從燕王在長公主府昏厥開始,他只進宮探過一次病,毫無疑問被赫連王后攔了下來。此后他便不再提起此事,只隔三岔五地送些藥材、補品進宮,轉交太醫(yī)署。
在這等情況下,有些親近聶星痕的朝臣已開始為他擔憂,暗自勸他返回封邑。但聶星痕本人卻不疾不緩的,仿佛毫不擔心,每日習武、練劍,甚少出門,只在勝嘉坊一帶活動。
所有人都看似鎮(zhèn)定如常,唯獨金城公主沉不住氣了。她懷的是遺腹子,又被迫與明塵遠暫時斷了聯系,在燕王宮住了一個多月,身邊都沒人替她分析局勢。她最親近的母后與王兄也事事瞞著她,以“病氣會傳給腹中胎兒”為由,不讓她去龍乾宮探病。
這一個多月里,她只見過赫連王后兩面,每次都是匆匆一晤;太子更是沒個人影,只讓明丹姝時不時來陪她說話。不過金城腹中是明氏嫡傳,因此明丹姝照顧得還算上心。
可饒是有人悉心陪護,金城還是越發(fā)坐臥不寧。這種心慌意亂之感終于在五月的最后一天爆發(fā)出來,她挺著肚子去了一趟東宮。
不找聶星逸,而是去找微濃。
彼時微濃正在龍乾宮侍奉湯藥。經過一個多月的秘密診治,燕王的神志漸漸清醒,但眼歪口斜的癥狀沒有得到絲毫改善,仍舊無法說話,癱瘓在床。
赫連王后與聶星逸在旁時,燕王總是不予理睬。唯獨聶星逸念折子時,他會眨眼表示一下贊同或否決,支吾不清地說出一個“準”字。
但是,當微濃獨自侍疾時,燕王便不是這副模樣了。他總是看著微濃,口中“咿咿呀呀”迫切想要說些什么,目光中散發(fā)著急切與擔憂。
微濃以為他是擔心朝中局勢和聶星痕的安危,便隔三岔五對他說說聶星痕的近況,再三保證會踐行當日之諾,保聶星痕平安無恙。
每每聽到微濃如是承諾,燕王目中都稍稍有些安慰之色。但他余下想要表達什么,微濃就看不懂了。
這一日微濃午后回東宮小憩,碰上了憂慮重重的金城,后者一直在含紫殿外來回踱步。微濃不敢怠慢,連忙扶她走進殿內:“天氣越發(fā)熱了,公主身子重,何必跑這一趟。有事我過去就成了。”
金城抹了抹額上的汗:“不打緊,我只當出來走動走動。”
微濃這些日子忙于在龍乾宮侍疾,的確沒與金城走動。再者彼此從前也談不上交好,對于金城的突然到訪,她是有些猜不透。
兩人在含紫殿內坐定,金城連句客套話也沒說,直言來意:“王嫂,我有兩件事想求您。”
微濃見她表情慎重,也提起精神:“什么事?”
“我想去看看父王。還有,我想見塵郎一面。”金城懇切請求。
這兩個要求,微濃自問憑一己之力都無法辦到,便如實回絕:“公主,您也知道我從前的身份。我這個太子妃看似尊榮,實則人單力薄,毫無倚仗。您倒不如去問問明良娣,也許會比我管用。”
“明良娣素來循規(guī)蹈矩,根本不可能為我安排。”金城咬了咬下唇,又道,“況且,您能去龍乾宮侍疾,明良娣沒資格。”
微濃聞言沉吟起來,想起燕王的病情攸關國運,她也不敢輕易透露,便委婉回道:“王后與殿下不對您提起,是怕您擔心。”
“可不知怎的,我總是心慌。”金城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撐著腰身,“王嫂,您說我與塵郎……父王能同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