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山風裹著濕冷的霧氣，刮過鬼哭嶺的老松時，真像有無數只手在扯著嗓子哭。靈笑悠叼著半塊桂花糕，踩著師父林玄給她做的虎頭靴，深一腳淺一腳踩在腐葉堆里，靴底碾過枯枝的脆響，在這死寂里格外刺耳。

“師父說的老槐樹就在前面?！彼磺宓剜洁欤帜税涯樕系撵F水，指尖觸到的皮膚涼得像浸在溪水里。月光被濃云掐得只剩幾縷，勉強照見前頭那棵老槐，樹身歪扭得像個佝僂的老人，枝椏上掛著的破布條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倒像是誰的衣袖在半空亂揮。

就在這時，風突然停了。

掛在枝頭的布條猛地繃直，像是被無形的手拽著往上提。靈笑悠嘴里的桂花糕頓住了，鼻尖微動——不是腐葉的腥氣，也不是山霧的潮氣，是一種……像泡久了的豬肉，混著鐵銹的怪味。

她往懷里摸了摸，掏出個巴掌大的桃木小劍，是師父用百年桃木心雕的，劍身上還刻著她看不懂的符文。指尖剛觸到桃木的溫熱，身后突然傳來“咔嗒”一聲。

像是什么東西踩碎了骨頭。

靈笑悠猛地回頭，虎頭靴在濕滑的泥地上打了個滑。月光恰好從云縫里漏下來，照亮了三步外的地方——那里蹲著個“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頭發黏糊糊地貼在臉上，看不清五官，只有一雙腳是反著的，腳踝別扭地扭向后方，腳掌卻死死摳著地面的爛泥。

“你是……迷路的？”靈笑悠眨巴眼，剛想問要不要帶他出去，那“人”突然抬起頭。

哪有什么臉？本該是臉的地方，只有一個黑洞洞的窟窿，邊緣還掛著些暗紅的、像肉又像布的東西，隨著他抬頭的動作，“啪嗒”掉下來一塊，落在靈笑悠腳邊。

是塊帶毛囊的頭皮。

靈笑悠喉嚨動了動，把最后一口桂花糕咽下去，握緊了桃木劍：“原來是個吊死鬼啊。”

老槐樹上的破布條突然劇烈晃動起來，那吊死鬼“嗬嗬”地笑，聲音像是從生銹的鐵管里擠出來的，他反著的腳在泥地上拖出兩道深溝，朝靈笑悠撲過來時，帶起的風里全是尸臭，還有一股淡淡的、像燒紙的焦味。

靈笑悠側身躲開，鼻尖撞到他飄過來的頭發，那頭發硬得像鋼絲，還帶著股河泥的腥氣。她想起師父說的，鬼哭嶺十年前淹死過個趕車的，后來有人見他在老槐樹下吊著呢，原是被人推下河的，怨氣重得很。

“你抓我沒用，”靈笑悠腳尖點地，輕巧地跳到老槐樹干后，“害你的人早跑了，留你在這兒啃泥巴，多不值當?！?

吊死鬼沒理她，黑洞洞的臉轉向她藏身的方向，突然張開嘴——那嘴裂到了耳根，里面沒有舌頭，只有密密麻麻的、像細針一樣的牙，正滴著粘稠的黑液，落在地上“滋滋”冒煙。

他猛地撲過來，靈笑悠卻踩著樹干往上一躥，借著反彈的力道落在樹杈上，手里的桃木劍朝著他后心扎下去。桃木劍剛碰到藍布衫，就聽見“滋啦”一聲，像是燒紅的鐵碰到了冰，吊死鬼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體瞬間縮成一團，像塊被水泡爛的肉，往地上摔去時，竟散成了一堆黑灰。

只有那雙反著的腳沒散，還在泥地里抽搐，像是不甘心。

靈笑悠從樹上跳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剛要撿起那雙腳燒掉，老槐樹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樹身裂開一道縫，里面露出無數只慘白的手，指甲又尖又長，正往外拼命扒拉著樹皮，像是要把整棵樹都撕開。

樹縫里傳來無數細碎的哭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無數根針往耳朵里扎。靈笑悠皺眉，從懷里掏出個黃紙符，往樹縫上一貼，指尖燃起的符火“騰”地竄起來，照亮了樹縫深處——那里擠滿了扭曲的臉，全是被這吊死鬼拖來的孤魂，眼睛瞪得滾圓，嘴巴張得老大，卻發不出聲音，只能任由符火一點點燒到他們身上。

“師父說的沒錯，山下人多，鬼也多?！膘`笑悠看著符火漸漸熄滅，老槐樹的裂縫慢慢合上，才拍了拍手，轉身往回走。

剛走兩步，就看見師父林玄站在路口，手里提著盞馬燈，昏黃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悠丫頭，”林玄咳嗽兩聲，聲音在夜里有些啞，“靈家的車，明兒一早就到?！?

靈笑悠哦了一聲，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往前走，沒注意到身后的老槐樹上，一片沒燒干凈的黑灰，正順著樹干往下流，在地上匯成一個小小的、扭曲的“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