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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評論第1章 辭職回家
2018年春末,張陽春站在成都高新區寫字樓的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玻璃上倒映著他疲憊的面容——眼袋浮腫,嘴角下垂,一副被生活榨干的模樣。
辦公室里空調嗡嗡作響,同事們的鍵盤敲擊聲像一場永不停歇的雨。
“張陽春,季度報表做完了嗎?”部門主管王經理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尖銳得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
“馬上就好,王總。”張陽春沒有回頭,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敲打著。
他的視線穿過玻璃,穿過城市上空的霧霾,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烏蒙山間那抹青翠。
六年前,他是村里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孩子;兩年前,他是全村人的驕傲,在成都找到了體面的工作;
而現在,他只是一個被996掏空的社畜,銀行卡里的數字永遠趕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
手機震動起來,是母親發來的語音消息。
張陽春戴上耳機,母親李秀蘭帶著濃重口音的聲音傳來:“春兒,你爸的老寒腿又犯了,這幾天疼得下不了地……”
張陽春閉上眼睛,腦海里浮現出家門前那條蜿蜒的山路,父親佝僂著背在玉米地里勞作的背影,還有母親在土灶前做飯時被煙火熏紅的眼睛。
三天后,張陽春遞了辭職信。
“你瘋了嗎?”同事小李瞪大眼睛,“現在工作多難找你知道嗎?”
張陽春只是笑笑,把辦公桌上的仙人掌塞進紙箱。
這株植物是辦公室里唯一還帶著生命力的東西,就像他心中那個越來越強烈的念頭——回家。
回鄉的大巴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了四個小時,到達酒城后轉中巴車在盤山公路上又走了四個小時。
張陽春把頭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熟悉的景色逐漸變得陌生又熟悉。
烏蒙山脈的褶皺在暮色中愈顯幽深,嶙峋山脊如同巨龍折斷的骨節。
張陽春把臉貼在起霧的車窗上,看見半山腰的薄霧里飄著幾個塑料袋——那是大風時從垃圾場刮來的,如今掛在松枝上,像褪色的招魂幡。
“二郎鎮到了!”售票員用磨破袖口的工裝擦著投幣箱,鐵皮箱體上“城鄉客運”四個紅漆字已經斑駁得只剩輪廓。
張陽春剛剛下車,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酒香。
這是二郎鎮特有的氣息,因為鎮上有數十家大小酒廠,還有全國聞名的品牌名酒,因此全鎮都長年籠罩在酒香之中。
父親張大洪的三輪車停在歪斜的告示牌下,車斗里墊著發霉的稻草。
那根花椒木拐杖斜插在擋板縫隙里,杖頭磨得油亮——父親多年的老寒腿,如今走路時總會發出輕微的“咔嗒”聲,像生銹的齒輪在轉動。
“春兒!”父親揮手時露出袖口接了三回的線頭。
三輪車突突發動時,排氣管噴出的油煙驚飛了路邊啄食的蘆花雞。
山路像條被撕開的傷口蜿蜒向上,可見去年暴雨沖垮的護坡用編織袋勉強堆砌著,袋口鉆出幾莖枯黃的雜草。
張陽春攥緊生銹的護欄,透過車斗縫隙看見懸崖下的亂石灘——五年前村里收藥材的卡車就翻在那里,石頭上至今留著褐色的痕跡。
梯田的輪廓在夕陽下如同巨人殘缺的牙齒。幾塊倒伏的玉米桿地里,稻草人身上的化肥袋早被風撕成布條。
赤水河確實泛著奇異的光,在暮色中折射出彩虹般的油膜。
母親端著的搪瓷碗缺了個口,姜茶里浮著的自家蜂蜜帶著蜂巢碎屑。
她撩頭發時手腕露出青紫的凍瘡——冬天在河邊洗衣服落下的病根。
堂屋的八仙桌腿墊著卷煙紙,墻上的獎狀邊角已經卷曲,最早的那張“三好學生”被灶煙熏成了焦糖色。
新電視機擺在神龕旁邊,屏幕反光里映出供桌上發霉的供果。張陽春去年寄回來的按摩椅現在堆著待篩的玉米粒,塑料膜都沒拆。
臘肉是去年殺的年豬,在灶臺上方熏成了黑炭色,切開才能看見里面瑪瑙紅的紋理。
母親炒菜時鐵鍋缺了一塊,翻炒的蕨菜總有些會從那個豁口漏下去,在灶膛里爆出細小的火花。
酸湯魚用的是溪水里長不大的鯽魚,魚眼里還帶著淡淡的藍膜。
父親倒酒時,張陽春注意到他小指永遠伸不直了——那是三年前在采石場被軋傷的。
土釀包谷酒在碗里蕩出漣漪,倒映著屋頂漏雨留下的黃褐色水痕,像一幅不斷破碎又重組的山水畫。
張陽春狼吞虎咽,這些簡單的農家菜比成都任何一家高檔餐廳的美食都更合他的胃口。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母親笑著說,眼睛卻一直沒離開過兒子。
飯后,張陽春幫父親貼膏藥。父親的小腿腫脹發亮,皮膚下隱約可見扭曲的靜脈。
“去醫院看過嗎?”張陽春皺著眉頭問。
“花那冤枉錢干啥,老毛病了。”父親擺擺手,“貼兩天膏藥就好。”
夜深人靜,張陽春躺在自己小時候的床上,聽著窗外蟲鳴和遠處赤水河的流水聲。
手機信號時有時無,朋友圈里同事們還在曬加班照和網紅店打卡。
那些曾經讓他焦慮的內容,現在看起來竟有些可笑。
第二天一早,張陽春就被雞鳴聲喚醒。
他推開窗戶,晨霧像輕紗一樣籠罩著山谷,遠處的山峰若隱若現,宛如仙境。
一股莫名的沖動讓他穿上運動鞋,決定去山里走走。
沿著兒時熟悉的小路,張陽春很快來到一片竹林。
露水從竹葉上滴落,打濕了他的肩膀。他深吸一口氣,忽然想起大四時那個奇怪的下午。
張陽春踩著大學城后山青石板往宿舍走。
槐花香氣混著晚風拂過脖頸,他忽然停住腳步——前方老槐樹下,竟坐著個穿靛藍道袍的老者。
那袍子像是從古裝劇片場偷來的,前襟繡著褪色的八卦紋,袖口磨出絮狀毛邊。
老者鶴發童顏,眉心豎著道深紫色印記,正捧著個葫蘆往嘴里倒酒。
酒液灑在胡須上,在夕陽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小友且慢。”沙啞嗓音驚起幾只麻雀,張陽春這才發現老者膝頭橫著柄木劍,劍鞘上布滿雷擊紋,“你可知今日酉時三刻,紫氣自巽位而來?”
張陽春下意識后退半步,老道卻已鬼魅般貼到跟前。
檀香味混著酒氣撲面而來,布滿老繭的手指突然按在他頭頂百會穴。
劇痛如鋼針刺入顱骨,他剛要掙扎,鼻腔卻涌入一股清冽氣息。
“莫動!”老道眼中精光暴漲,手掌竟泛起淡淡金芒,“百會接天,涌泉通地……”話音戛然而止。
接下來的半小時像場荒誕夢境。
老道拽著他盤坐在落滿槐花的青石上,枯瘦手掌按著他小腹丹田:“吸氣時想著昆侖雪水化霧,沿脊柱直沖天靈。”
指尖突然迸發灼熱,張陽春渾身一顫,竟真覺有冰涼氣流自頭頂灌入。
“呼氣時要像大禹疏浚九河,引濁氣過足三陰經。”
老者另一只手閃電般點過他腳踝三處穴位,刺痛感讓他差點跳起來。
說也奇怪,當他按著指引呼吸三次后,皮膚表面竟浮起細密汗珠,在暮色中泛著詭異的淡青色。
老道突然并指如劍,在他眉心重重一戳。
劇痛中,張陽春恍惚看見自己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鮮血,而是璀璨星沙。
食堂燈光下,張陽春看著老道風卷殘云般消滅第五盤紅燒肉。
油乎乎的道袍袖口掃過餐盤,露出內襯上暗繡的蜀山劍紋。
當他問及吐納法門時,老者突然嚴肅起來,蘸著菜湯在桌上畫出人體經絡圖。
“子時面北而坐,想象百會穴插著柄玉如意。”
老道說著突然扣住他手腕,脈搏竟隨話語節奏忽快忽慢,“寅時對東方霞光,要把每口氣都沉到腳后跟。”
張陽春忽然發現,隨著老道的講解,自己視線變得異常清晰,連對方道袍纖維里的金線都看得分明。
那夜他首次嘗試完整吐納。
月光透過紗窗灑在枕邊,呼吸間竟有銀輝在口鼻處流轉。
早上六點驚醒時,枕巾上結著層薄霜,手機顯示深度睡眠時長達到驚人的七小時。
而窗臺上,不知何時多了片沾著夜露的槐花瓣。
從那以后,張陽春一直堅持著每天晚上睡覺前練習吐納法,一直以來他的睡眠質量都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