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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風(fēng)雪不歸人

枯藤老樹。

斷橋殘水。

大雪紛飛。

古道邊上,一個(gè)十七八歲的少年,背著一個(gè)書簍,冒著灌脖子的刀風(fēng),艱難的行走著。

腰間一上一下,掛著兩件兵器,上面是劍,下面是刀。

劍,是白色的劍,通體沒有一絲雜色,白的就像天地間飄落的雪。

刀,是黑色的刀,刀柄,刀鞘都是黑色的,就像少年黝黑的臉,黑黝黝的,沒有一絲光亮。

他走路的方式有點(diǎn)特殊,每一步都是先把左腳往前踏一步,而后將右腳拖過來,一踏一拖,走的極為艱難。

少年走的慢,卻很踏實(shí),地上拖拽的一串串腳印,便是證明。

抬頭望去,古道盡頭,天地交合之處,村落模糊的輪廓若隱若現(xiàn)。

佰草集。

那里便是目的。

佰草集里沒有他的親人。

卻有一個(gè)他忘不了的人。

天快黑了,少年依舊不緊不慢。

好在艱難的路已經(jīng)走完了,村子也鋪滿在眼中,也看到了古道盡頭,燃起的篝火。

少年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那里有人在等他。

等他做什么?

把酒言歡?

共醉而歌?

這次雪下的很大,古道已經(jīng)沒了往日模樣。

篝火邊上的人的確在等他。

紅色的衣,印著紅色的火。

見他來了,開口道:

“你來了。”

“我來了。”

少年的手,放在了刀柄上,冷冰冰的說道,冷的飄落的雪,似乎都不敢粘身上。

“你來晚了。”

那人笑道,如同他鄉(xiāng)遇故知一般。

“我來晚了。”

少年的口氣依舊冰冷。

“那開始吧。”

少年沒有動,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沒有動,就像一根木頭一樣,怵在哪里,任由風(fēng)吹雪打。

少年的眼睛,冷冷的望著,睫毛上掛滿雪渣,也沒有眨一下。

他知道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飄落的雪,狂吹的風(fēng),都是見證人。

“救我!”

隨著一聲絕望的呼聲,少年的身軀似乎動了,又似乎沒動,無神的眼睛,卻猛的一縮。

“救我!”

又一聲呼喊。

少年順著聲音望去,一個(gè)如花似玉的少女,被剝光了衣裳,不顧一切的往外爬,在雪地上,掙扎出一道凌亂的印記。

少女的潔白的身子,比雪還要白。

少年按住漆黑刀柄的手,暴出了青筋。

“救我!”

又是一聲呼喊,聲音變小了,絕望卻變大了。

他沒有動,身子卻在抽搐。

少女放棄了掙扎,拿眼望著他,盯著他,一雙空洞的眼神,似乎要把他吞噬,又似乎在質(zhì)問:

“你為什么不拔刀。”

“我!”

“我!”

少年蹭蹭蹭往后連退了三步,坡的腳吃力不住,身體直接摔進(jìn)雪地里,按住漆黑刀柄的手,卻沒有分開。

“哈哈哈。”

正在解衣的那人一聲長笑。

似曾相識。

少年倒在地上,抽搐著身體,不停的干嘔著,似乎要把胃都嘔出來,嘔到最后卻什么也沒有。

大雪,很快掩蓋了摔倒的痕跡。

雪下的更急了。

和那個(gè)冬天一樣。

少年扭頭,透過密密麻麻的大雪,望見了一個(gè)更加絕望的身影。

玉秀山莊建在半山腰上,依著山勢,經(jīng)過幾代人的努力,才有今日之規(guī)模。

山莊的主人是江湖上久負(fù)盛名的破風(fēng)刀沐風(fēng),同住的有他的妻子,落雪劍柳眉,以及他們的一雙兒女,女兒沐音,兒子沐白。

隱居的生活。

與世無爭。

庭院當(dāng)中,一個(gè)身影,在哪里練刀。

沒有華麗的招式,沒有靈動的動作,反而有點(diǎn)僵硬。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拔刀。

然后歸鞘。

院子里,除了風(fēng)吹雪聲,只有拔刀聲。

一個(gè)身穿火紅色衣服的人影,出現(xiàn)在院中,少年也沒有注意。

他爹沐風(fēng)出現(xiàn)在院中,他也沒注意。

沐風(fēng)拔刀,上來便是五十六路破風(fēng)刀法。

柳眉拔劍,劍如驚鴻。

那人的劍,是把紅色的劍,紅色的劍鞘,紅色的劍柄,像他的衣服一樣,火紅如血。

沐風(fēng)走完五十六路破風(fēng)刀法,那人搖頭嘆氣,一招結(jié)束了他的性命,又反手一抓,捏斷了柳眉的脖子。

自始至終,那人的劍都沒拔出。

“哥,救我!”

爹娘已經(jīng)死了,能指望的只有哥哥了。

沐白望著燒起的大火,死去的爹娘,絕望的妹妹,他慢慢走過去,掰開父親握的死死的手,將漆黑的刀,提在了手中。

“放開她!”

沐白刀鋒抵在那人的后背上。

那人扭過頭,只望了一眼,一個(gè)巴掌將他甩飛。

等他醒來,雪已經(jīng)掩蓋了爹和娘的尸體,似乎也把罪惡,掩蓋在無辜的白雪里。

“含苞待放。”

“回味無窮。”

那人提著沐音的腳跟,像拖死豬一樣,將她從屋里拉了出來,丟在了他的跟前。

一條和著血的雪道,像刀一樣,像劍一樣,插在了他的心臟。

“妹妹。”

沐白伸手,將死不瞑目的沐音合上眼睛。

那人沒有殺他,卻毀了他的丹田,斷了他的筋脈,讓他成為了一個(gè)廢人。

殺死一個(gè)人,很簡單,也很容易。

世上最難的,是茍且、屈辱、無助的活著。

那一年,他十四歲,剛過生日。

那一晚,他將整個(gè)玉秀山莊,連同爹娘的尸體、妹妹的屈辱、曾經(jīng)的榮耀,一把火燒掉。

隨之一起燒掉的,還有曾經(jīng)的沐白。

帶著刀和劍,背著書簍,只身入江湖。

江湖從此多了一個(gè)孤兒。

名字叫做沐黑。

他像影子一樣,跟著那人,為此,那人打斷了他的腿,讓他成了坡子。

血紅的劍,血紅的衣,江湖上除了血魔劍俞桓,還能有誰。

這三年,沐黑登記在冊的血案一百零八起,死人數(shù)高達(dá)三百七十十二人,死在俞桓手上,有二百四十八人。

這是一個(gè)喝人血的魔頭。

三年時(shí)間,俞桓手中的血魔劍只出鞘一回。

這三年,沐黑卻做不了什么,就和當(dāng)年一樣,他能做的,只有將每一次罪惡,細(xì)數(shù)記錄在冊,將那冤死的人,好生安葬。

每完成一次,他便在心里說一句已經(jīng)說了重復(fù)三百次的話:

我一定會替你們報(bào)仇。

他不止一次向上天祈求,讓上蒼懲罰這個(gè)無惡不作的大魔頭。

沒有任何回應(yīng)。

讓他覺得,蒼天已死。

不然為何看不見人世間的累累罪惡?

壞人壞事做盡,卻逍遙自在。

不公平。

沐黑用筆刺透紙背,按住漆黑刀柄的手,暴出青筋,他也做不了什么。

每到冬天,他的心就會疼,痛的無法呼吸,痛的抽搐難抑。

“冬三月,血劍門俞桓,奸殺女子一人,絕戶三十。”

俞桓喜歡雪夜殺人。

并不是因?yàn)闈嵃椎难瑫谏w他占滿鮮血的手。

而是因?yàn)樗矚g把重要的目標(biāo),放在下雪的時(shí)候。

俞桓冰冷的話,將沐黑的視線拉回跟前。

他打了一個(gè)抖,在地上摸到丟出書簍的冊子,顫巍巍的站起來。

握住漆黑刀柄的手,始終沒有分開,被雪凍的蒼白。

“明年此時(shí)。”

“沉劍宮。”

“不見不散。”

血魔劍俞桓丟下一句,頭也不回的踏入風(fēng)雪之中。

沐黑臉上浮出痛苦的神色,他恨自己,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救我!”

一聲微弱的呼喊,將無盡痛苦的他拉回了現(xiàn)實(shí)。

“我能救她!”

沐黑拖著腿狂奔過去,撲在少女身邊。

血和雪,融為一體,像凄美的玫瑰花,在少女身下盛開。

“你,為什么不拔刀?”

少女無神的眼,失去了最后一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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