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你有意。”
“是?!?
“你不該這么絕情?!?
“是?!?
“好的沒遺傳上,壞的倒是遺傳不少?!?
“是?!?
“你除了說是,難道不能多說一個字?”
“不能?!?
司馬然拉著囚車,飛快的奔跑在雪地上。
目的地是絕情谷。
他沒有說謊。
沐黑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他怎么會上車呢。
司馬然拉著囚車,還有余力去聊天。
但是沐黑只是簡單的回應。
奔跑了十來里,他發覺情況不對。
停了囚車之后,沐黑早已經倒在了囚車里。
“小白!小白!”
司馬然沖了進去,將沐黑扶了起來,大聲的喊道,聲音里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沐黑睜開眼,看到了那張刀疤臉,用左手摸了一摸,笑道:
“這一刀應該很疼?!?
“我去找他,讓他把解藥拿出來。”
司馬然飽含風霜的臉已經掛上了淚水,刀疤在沐黑的觸摸下,不停的蠕動。
“不用了,他這次下的毒,他或許都沒有解藥?!?
司馬然臉色一變,顫抖著聲音道:
“他用了【勿忘】?!?
“是?!?
沐黑疼的渾身發抖,按在漆黑刀柄上的手,不住的打顫,刀刃碰刀鞘,發出嘟嘟嘟的聲音。
不論他如何抖,他的臉上,總是一副冰冷冷的神色。
縱是再痛苦,他也不輕易表現出來。
【勿忘】毒性不大,隨著時間的推移,噬魂入骨,痛感也逐漸增加,直至痛死。
“你不該刺激他。你知道,那個地方是他的心病?!?
“你知道,我總要去的?!?
“你非要去,他肯定要這么做。”
“我不怪他?!?
沐黑淡淡說道,似乎將生死看的很淡,接著又笑道:
“他又沒有逼我喝。我為什么要怪他?!?
“我只是想切身體驗一下【勿忘】?!?
司馬然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道:
“我若知道他下了【勿忘】,是絕不會讓你喝的?!?
沐黑沉默了片刻,而后長長舒了一口氣,似乎要把身體里的痛楚,全部呼出來。
他努力平穩著語氣道:
“我想知道,她那個時候到底有多疼?!?
“你知道,這不是他第一次用【勿忘】?!?
司馬然聞言,愣在那里,拿眼睛盯著他,張著一張大嘴,似乎要說什么,只見嘴唇抽動,不聞聲音。
“她和你一樣,很堅強?!?
司馬然喉結蠕動,化作這么一句。
沐黑笑了,笑的很認真,笑的很傻。
“你不必難受。沒你想的那么痛。除了身上沒有力氣,我現在只想喝酒?!?
“你可以給我找酒來嗎?”
沐黑望著他的臉,拿希冀的目光望著。
“酒?酒?哪里有酒?”
司馬然似乎在腦海里搜索酒在何方,而后大吼一聲跳了出來。
身子一頓,他上身的衣服化作齏粉,布滿傷疤的胸膛,悲傷的迎凌冽寒風。
他將麻繩綁在腰上,像一匹馬一樣,拉著囚車向前奔去。
沐黑看著他,沒有阻止,他滿懷的悲痛需要發泄。
與其讓他用麻繩抽自己,倒不如讓他以這種方式。
地面上的雪,未曾結冰,但絲毫阻止不了囚車呼嘯向前,旗桿上的素黑旗子,被拉的筆直。
不到半個時辰,司馬然便拉著沐黑,到了十里岔。
十里岔是個比李長鎮還要繁榮的鎮子,百里二十八寨,到這里都只有十里左右的路程,故命十里岔。
這里的東西,除了酒比不上李長鎮,其他方面,都甩李長鎮十條街。
雖然十里岔只有一條街,但不影響這里的熱鬧和喧囂。
司馬然到的時候,天剛黑,店家剛把門頭的燈籠升起來。
熱鬧的夜市正在醞釀,干凈的街道,已經有了不少逛夜市的人群。
人們忽然看見一個上身赤裸的大漢,拉著一輛囚車,狂奔而來。
皆是吃了一驚,一個個躲在路邊,把道讓了出來,待囚車過后,聚集在一起,議論紛紛。
司馬然知道鎮上有酒鋪。
飛馳的囚車到了酒鋪前,驟然間停了下來,司馬然霹靂般狂吼一聲,用力往后面一靠,囚車砸在了身上。
動靜很大。
酒鋪里的客人紛紛矚目,看到一個渾身是傷疥,還掛著一副刀疤臉的漢子。
怒發沖冠。
司馬然走了進去,一雙眼睛瞪的快要泣出血來,將一干酒客駭得順著墻溜走了一大半。
司馬然將三條板凳拼在一齊,順手抓住了一個穿貂裘皮大衣的酒客,將他的貂皮大衣扯了下來,鋪了上去。
他小心翼翼的將沐黑從囚車里抱了出來,將他安放在舒服的貂皮大衣上。
他就像抱一個美人一樣。
但沐黑不是美人。
酒鋪里沒有走的酒客連連吃驚,弄不清楚這個赤裸上身的大漢,為啥要對一個囚徒這么好。
更奇怪的是這個囚徒黑黑的臉,變得死灰死灰,連嘴唇都已發青,無論是誰,都可以看出他身患重病。
一個快要死的人,居然還來喝酒,這酒鋪開了二十多年,卻還從沒見過這種客人,連掌柜的帶伙計都在發愣。
司馬然一拍桌子,大吼道:
“拿酒來,要最好的酒!敢摻水,我要了你們的腦袋?!?
沐黑望著他,良久良久,忽然一笑,道:
“這十八年,你今天才做回了自己?!?
“什么狗屁司馬將軍,什么囚徒,那有追魂郎君有氣勢。”
司馬然身子一震,似乎被“追魂郎君”這四個字震住了。
但他瞬即仰首大笑起來,道:
“想不到你竟然知道這個名字,我卻已忘之江湖了。?!?
店小二抖著手把兩大壇子酒提了上來,丟到桌子,一溜小跑跑開。
沐黑沒有推讓,拔掉酒蓋,仰頭便喝。
一大壇酒,被他鯨吞一樣,吞進了肚子里,而后長長吐了一口酒氣,緩了緩勁兒道:
“你忘了,并代表別人也忘了。”
司馬然默然。
旁邊的看熱鬧的酒客小聲說道:
“這回怕真成酒鬼了?!?
“不過,能做醉死鬼,總比病死鬼強?!?
聲音雖小,沐黑卻聽的分明。
“他說的不錯,能做個醉死鬼,總比做個病死鬼強?!?
“酒是個好東西,一醉解千愁?!?
沐黑指了指司馬然眼前的一碗酒,他沒有動。
“你不喝?”
“喝酒會誤事,所以我早就戒了?!?
司馬然沒有端碗的意思。
“誤事怎么能怪到酒頭上呢?”
“若是每個人都把誤事賴到喝酒上,酒豈不是很冤枉?”
沐黑端起碗,仔細品了品,酒是好酒,美中不足,略微有點酸。
“我看著你喝就好?!?
司馬然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或許跟那個冰冷的人已經開始解凍自我有關。
他知道,【勿忘】的毒性已經到了最后一個階段。
毒至深處,【勿忘】讓人自我消解。在消解自我的過程中,勿失亦勿忘。
“酒!給我酒!我要喝酒!”
話音未落,酒鋪里進來了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步子輕浮,輕一步重一步,像是剛痊愈了一場大病。
看熱鬧的酒客又吃了一驚,看來又是一個病嘮鬼來討酒喝了。
沐黑認得他。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梅妻鶴子江晚晴的酒館。
那時候他身邊,護著的是鐵索橫江裘萬山。
現在他獨自一人。
他除了臉色更蒼白了些,身形也有些憔悴,其他的都沒有變。
“酒!”
年輕人撲了過來,端起司馬然跟前的酒碗,仰頭便喝。
“傷心時喝酒會更傷心?!?
沐黑笑道。
“如果一個人沒有心,那他還怎么傷心呢?”
蒼白臉年輕人端著空酒碗,醉著眼問道。
“你這人很奇怪,是人怎么會沒心呢?”
沐黑又笑了。
“他之前有,現在沒了?!?
蒼白臉年輕人奪過沐黑手中的酒壇,仰頭便喝,喝完吐著酒氣笑道:
“你這人才奇怪,中了毒不去解毒,反倒在這喝酒?!?
旁邊沒動的司馬然激動的一把抓住蒼白臉年輕人的手臂,喝道:
“你能看出來他中毒了?”
他聽出了年輕人的意思,沐黑的毒有解。
“他這樣子誰看不出來?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你們說是不是?”
蒼白臉年輕人掙脫司馬然的手,端著酒碗,晃著身子,朝著一干酒客說道。
“你知道哪里可解,是不是?”
司馬然已經站了起來,他不能讓沐黑死。
至少不能讓他死在自己前面。
沐黑已經沒有再喝酒了,臉上一片冷笑。
“我自然知道哪里可解?!?
“你想知道嗎?”
蒼白臉年輕人把喝完酒的碗,遞到司馬然眼前,笑著說道。
“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他中的毒解起來很難。”
“解很難的毒,代價很大,不知道你出的起出不起。”
蒼白臉年輕人將碗直接扔到酒桌上,咣當當轉個不停,拿一雙醉眼打量著冷笑的沐黑。
“什么代價?”
“我的命還是什么?”
司馬然淡淡說道。
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個年輕人也是為了沐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