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解【勿忘】之毒,除了百解丹,江湖上找不到第二種解藥。”
“十八年此毒無解,十八年后此毒亦無解。”
沐黑喝完酒,看著蒼白臉年輕人,冷冷說道。
“不錯。”
“沒有百解丹,【勿忘】之毒斷無可解。”
蒼白臉年輕人沒有絲毫的意外,點點頭道。
司馬然刀疤臉上則是浮出一絲痛苦的神色,似乎百解丹背后有著深沉的記憶。
“百解丹配方只載于《青囊書》之中,自華佗仙去,此書便下落不明,萬毒可解的百解丹也自此絕跡江湖。”
“除非華佗在世,不然沒人知道百解丹是如何煉制的。”
沐黑喝完了碗中酒,死灰的臉上,浮出了一些紅暈。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百解丹。
江湖上曾經傳言《青囊書》在枯藤子手上。
十八年前,這個傳言沒有人去證明真偽。
十八年后,枯藤子被人滅了滿門,再也無法證明真偽。
那個地方叫做佰草集。
“我知道一人,他手上就有一枚。”
蒼白臉年輕人的身體突然不晃了,盯著沐黑的眼睛,想看看他聽到這句話,會是什么反應。
他失望了。
沐黑的眼神,平靜的像一潭死水。
“你不好奇?”
蒼白臉年輕人有點失落,忍不住問道。
“如果你不說,喝完這碗酒,出門左拐,不送。”
“如果你要說,路上說,時間已經不多了。”
司馬然沒有再理他,連同貂皮大衣一道,把沐黑抱在懷里,輕輕將他放在了囚車里。
蒼白臉年輕人搖搖頭,自嘲的笑了,追了上來,沒有猶豫,直接上了囚車。
沐黑委身在另外一個角落,他靠在對角的角落。
“往南直走!”
蒼白臉年輕人扭頭朝前面說了一句。
囚車略作停頓,繼而向南飛馳。
十里岔,十條岔路,通往四面八方。
“你坐囚車沒有不習慣?”
沐黑笑道。
“是個人,坐囚車都不會習慣。”
蒼白臉年輕人被他笑的有點心虛,直接把頭扭到一邊,不再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
雖然黑夜已經降臨,但他的眼睛,像是黑夜里的黑日一樣。
“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沒有想明白。你可以告訴我答案嗎?”
縱是他扭過頭,沐黑的目光也沒有移開。
“你問題都沒有說,怎么就篤定我有答案?”
蒼白臉年輕人被夜風嗆進了肺里,忍不住咳嗽起來。
“有一個人,他很怪,給人下了毒之后,又變著法要去解毒。你說,他這么做到底為了什么?”
沐黑笑著望著他,笑的他很不自在,望的他想從囚車里鉆出去。
“這個問題我怎么會知道答案?”
蒼白臉年輕人搖搖頭,沉默了片刻,幽幽道:
“我想他這樣做,或許是不想后悔第二次吧。”
說完,他笑了,蒼白臉上的笑有點僵硬,有點凝固。
沐黑似乎已經知道他會這樣說,冷笑道:
“他或許不該下毒,包括第一次。”
“但他下了,還下了兩次。”
蒼白臉年輕人說完,突然輕笑一聲,而后大笑了起來。
他笑的有點癲狂,笑的整個人都在顫抖,笑著笑著,淚水便撒了出來。
“即使解了毒,那個地方我還是要去的。”
沐黑冷冷道。
“你去哪,關我什么事。江湖這么大,你愛去哪就去哪。”
蒼白臉年輕人這次不笑了,冷哼一聲道。
“江湖這么大,我只想去絕情谷。”
沐黑把目光投向了黑魆魆的遠方,輕輕說道。
“你這性子跟她簡直一模一樣。”
“非要把人的底都掀出來。”
蒼白臉年輕人嘆了一口氣,眼神迷離,思緒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江湖傳言,白面書生杜千機有三絕,暗器,毒藥和易容。”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沐黑笑的有點冷。
“呵,他倒希望沒有這三絕。”
“你是怎么發現的?”
蒼白年輕人把手往臉上一抹,那個似乎沾滿面粉的臉,出現在沐黑眼中。
“在梅妻鶴子江晚晴的酒館我就知道了。”
沐黑的臉,隱藏在黑暗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在黑暗里,他總是很自在。
“看來不是我騙你,而是你在騙我。”
白面書生杜千機搖搖頭,不停的嘆氣。
江湖第一的易容術,一開始便被識破,任誰都會嘆氣。
“你錯了,并不是我騙了你,是你們自己在騙自己。”
沐黑笑出了聲,他發覺真的很可笑,接著又說道:
“逢場作戲,真是難為你們了。”
“其實,我有幾次真的差點忍不住想要點破。”
“你們演的真的是太蹩腳了。”
沐黑說話的聲音很輕,很冷。
白面書生杜千機沒有說話。
沐黑都這樣說了,他還能說什么。
“其實剛開始,我還以為你會問我有沒有殺她。”
白面書生杜千機笑了,長長松了一口氣。
他精于易容,只有在逃避的時候,他才會給自己換張臉。
沐黑沒有回他,冰冷的眼神,似乎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我沒有殺她。”
杜千機見他沒反應,補充道。
“你為什么要殺她呢。”
沐黑再一次笑了。
杜千機覺得沐黑和之前不一樣了,臉上的笑,今天格外的多。
“你這樣挺好的。”
“沒有冷漠。沒有冰冷。”
“不光我,大哥,二哥都希望你一直這樣。”
“只要你把那個東西交給我,我們會替你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一切。”
杜千機很認真的說道。
沐黑沒有回應。
他沒有什么好回應的。
書簍里的手記,是他的寫的,不管怎么樣,他都要寫完。
這一沉默,便是一夜。
天光交亮之時,囚車停在了一個獨木橋。
司馬然渾身如水洗,輕微的喘著氣。
沐黑推開了杜千機的手,撐著身子下了囚車,掃眼望去,白銀素裹。
獨木橋下是一條溪水,沒有結冰,流淌著涓涓細流,水面上氤氳著淡淡的水汽。
溪水對面是一片灘谷,背靠著山,有三座茅草屋,屋頂上蓋著厚厚的雪。
一個白發蒼蒼的灰衣老者,拿著一把禿了的掃帚,正清掃通往獨木橋的道路。
一條七八丈的羊腸小道已經鋪在了他的身后。
小道兩邊如天星墜地一般,盛開著零零散散幾處薔薇,只有紅、黃、粉、白四種純色。
每一種顏色都是那么的純凈,就像是把顏料潑在了雪地上。
此時,不是薔薇盛開季節。
但花卻開了。
沐黑笑了,看來隱居此地的,是一個高雅之人。
可他聞不到花香。
花是假的嗎?
但它就在眼前,只隔著一條溪水。
沐黑看得分明,那些紅白粉黃的薔薇,比他之前看到過的,開的都要好。
“大雪之后必有遠客,此話果然不虛。”
“敢問來者,是追魂郎君,還是囚徒?”
白發老者說話的時候,沒有停止掃雪的動作,仔細的掃著每一片雪。
“既非囚徒,亦非追魂郎君,司馬然貿然打擾前輩清修,請前輩勿怪。”
司馬然抱拳,隔空拜道。
“沒想到薔薇公子竟然是個老公子。”
沐黑靠著囚車,不停的咳嗽,幽邃的眼神,似乎把白發老者,看了個通透。
“現在的后生娃娃,都這么無禮了嗎?”
薔薇公子感覺到沐黑的目光,停住了禿掃帚,不客氣的說道。
“你既隱退江湖,為何又要立一根獨木?”
沐黑冷冷道,他眼神里生出了一絲厭惡。
他轉身,拖起左腳,往來時的路走去。
薔薇公子臉上的怒色,他沒看到。
“哼!”
薔薇公子一拂衣袖,拖著禿掃帚,徑直走了。
白面書生杜千機的臉色有點難看,望著沐黑僵硬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