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阿紫，你快點兒！”小紅邊飛邊回頭，黑壓壓的鳥群不斷從他身邊掠過，嚇得他猛地往前一竄，差點撞到老喬的樹干上。

“哎哎，小心一點兒。你們都是怎么了？這么急匆匆的。”老喬慢吞吞地收緊枝椏，想避開一只只拿他蕩秋千的小猴子們。

“老喬你不知道嗎？大圣回來了！大圣回來了！”我圍著老喬跑了一圈，抑制不住地大喊大叫著。

“大圣回來了！”第一批叫喊起來的當然是猴群，然后是鳥群，最后是整座花果山、整個傲來國、整片天地。

一時間所有生靈都涌向了水簾洞，除了像老喬這樣不能挪窩的木植類。

我很幸運，最近剛變化了人形，雖然手腳還不聽使喚，但滾我也要滾去看大圣。

“阿紫阿紫，快走快走，要搶不到好位置了！”小紅急得半空中直打轉。

“小紅你先去，我跟著大伙兒就行，不會迷路的。你去幫我占個位子。”我重復著跌倒爬起的動作，一點兒也不覺得疼。

齊天大圣啊，能看他一眼就是毀了我這身修行都值得。

“哎呀你真是太慢了！”我正準備放棄對抗地面，直接用滾的，突然被人抓住雙腿甩到空中，然后重重拍在這人背上。

“毛毛！你嚇死我了！你慢點兒！”這猴子扛著我上躥下跳，我好不容易變化出的手腳都要被他抖掉了。

“還慢！還慢你這輩子也看不到我們大圣了！”毛毛不愧是老丞相用仙桃養出來的，還扛著我呢，都比其他猴子跑得快，說話間就沖到了大部隊前頭。

“大圣爺您回來了，孩兒們可想您了！”山上隱隱約約傳來老丞相的聲音，沒了平日高高在上的氣焰，顯得真像個見到父母的孩子。

大圣就在前面！我從毛毛肩頭一躍而下，不管不顧暈暈乎乎地往山上爬，竟然被我搶在他前面爬上了水簾洞練兵臺。

“哈哈哈哈，老丞相還是老樣子！我也想你們啊！”明明溫和陌生的聲音，卻像一聲炸雷響在我耳畔，驚得我再不敢往前一步。

大圣就在那里！那就是大圣！

練兵臺早就被擠滿了，附近連一根空著的樹枝都沒有。而就在右前方，那個常年空置的石座上，坐著整座花果山日思夜想的齊天大圣。

他斜倚著右手手肘，耷拉著右腳，左腳踩在石座上，偏著頭和座下的老丞相說話。

正午的陽光似乎都聚集在石座上方，大剌剌地照在大圣身上，照得他像在發著光。

有什么糊住了我的視線，我卻根本舍不得眨眼。

“好了好了，都到齊了，大圣爺，您跟大伙兒說兩句吧，大伙兒都盼您回來呢！”老丞相抹了把眼淚，終于想起來底下這片猴子猴孫了。

“哎，孩兒們！”大圣跳起來站在石座上，笑容滿面地環視了一圈。

“大圣爺！”猴子們齊聲大喊，就連平日里眼高于頂的毛毛，這一句也喊破了嗓子。

“俺老孫回來了，再也不走了！”大圣雙手叉腰，笑瞇瞇地宣布。

“不走了！不走了！”整個猴群都沸騰了，大大小小的猴子們邊翻著跟頭邊叫喚著，連老丞相都被帶著蹦了好幾圈。

大圣笑嘻嘻地看著猴子們胡鬧，也沒有再說點什么的意思。時不時有猴子跳起來擋住我的視線，我著急想往里擠擠，卻被推了幾把怎么也擠不進去。

“毛毛？毛毛？你過來！”老丞相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沖正撒歡的毛毛招手。

我靈機一動，緊緊抱住毛毛的手臂：“我也去！”

老丞相瞪了我一眼，卻也沒訓斥我，就讓我跟著他們往石座旁走去。

離大圣越來越近了！我剛長出來的這顆心，這回是要廢了。

“大圣爺。”老丞相走上前。

“老丞相。”大圣跳下石座，俯身聽老丞相說話。

我死死攥住毛毛的手臂，無論如何都不敢抬頭，即使大圣的聲音離我僅僅兩三步。

“大圣爺，您這一回來啊，我們就再不用怕附近的妖怪欺負我們了。”老丞相激動地感慨著。

“這附近有什么妖怪？還敢來欺負俺老孫的孩兒們？你指給我看，我去教訓他們！”大圣的氣勢突然凌冽起來，聲音里的殺氣激得我打了個寒顫。

“不不不，不用不用，不用大圣爺您出手，您回來的消息一傳開，他們肯定都跑沒影了。”老丞相笑著擺手，“不過我們倒也想出了自己的法子，對付幾個山精野怪完全沒問題。”

“大圣爺，您來看。”老丞相后退一步，伸手拉住毛毛，“您看他。”

我忘了松手，被毛毛拖著往前走了兩步，直直走到大圣眼前。

“咦？”頭頂傳來大圣的聲音，我攥緊拳頭，強迫自己抬頭。

火海，鋪天蓋地的熊熊大火，瞬間吞噬了我，瞬間又消失了。

幻象消失后，只有大圣站在我面前，笑瞇瞇地盯著我，眼里閃著金光，仿佛火海的余韻。

“我這花果山竟然還有仙草？”大圣看著我，卻是在問老丞相。

“不是天上的仙草，是機緣巧合罷了。大圣爺，您坐下好好聽我說。”老丞相拉著大圣，示意我們也坐下，準備長篇大論。

“毛毛，你剛看見大火了嗎？”我趁老丞相還沒開口，在毛毛耳邊低聲問。

“大火？什么大火？沒有啊。”毛毛被我問傻了，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算了算了，沒事。”我敷衍著。

“大圣爺，您不是肉骨凡胎，不知道我們凡俗之輩對抗妖怪的苦處。”老丞相開講了，“妖怪也是天時地利加機緣的幸運兒，我們一眾猢猻雖然人多勢眾，卻連普通猛虎都敵不過，更不用說那些修煉百十來年的妖怪了。”

“您剛走的時候，他們還不敢來犯。但日子一長，總有幾個好事者要來試試。何況這水簾洞洞天福地，能在此處修煉，不比他們在外修煉強得多。因此三不五時，就有這附近山頭的妖怪來搶地盤。”

“我們跟他們打，也勝過也敗過。所幸您的福澤綿長，就算有妖怪占了這水簾洞，最多一兩年，就會被其他妖怪趕跑，還沒有能像您一樣占山稱王的。”

“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守不住這水簾洞，我們怎么有臉再見您？我們幾個老家伙日思夜想，正無路可走的時候，您猜怎么著，還真被我們遇到機緣了。”

老丞相指著毛毛，沖大圣使眼色：“您看，您能看出什么？”

大圣上下打量著毛毛，突然咧開了嘴笑：“剛有仙草在旁，沒看出來，這下倒是看出來了。老丞相，你們想的好辦法啊。但你們哪兒來的仙葉瓊漿喂養這孩子？”

老丞相老神在在：“這也是您當初得的庇佑。您可還記得您從天宮帶了仙桃、挖了仙樹，都留在這花果山上？”

“花果山一介凡土，本來是養不活仙樹，但那批仙桃的桃核、和那些仙樹的仙根，卻是養活了這花果山一片土地。”

“我們被趕出水簾洞的時候，都住在西山山頭，就是您降生的那座山。那里滿是懸崖峭壁，妖怪們大都瞧不上，不會來找我們麻煩。您交給我們的仙桃、仙樹，當初鬧天宮的時候留下的仙器異寶，我們也都放在那山上巖壁里。”

“您走后大概兩百年，我們又打了敗仗，被趕到西山，卻發現寸草不生的巖壁上，竟然長滿了鮮花野草，色彩芬芳、異香撲鼻。而傷者吃了那片巖壁上的野果后，一兩個時辰傷勢就能痊愈，甚至力氣大過從前。”

“我們雖然懵懂，但也知道這是撞上了大機緣。好幾年我們都靠著那些野果過日子，還打跑了一只狐妖。直到有一年，這孩子的父母偷吃仙桃，把桃核藏在巖壁里，竟然讓它長出了一棵桃樹。”

老丞相搖搖頭，嘆了口氣：“我們這些老家伙們不敢動用仙桃，沒想到差點誤了大事。”

“這桃樹長出來后瞞不住，他父母來向我請罪，我卻覺得他們是做了件大好事。我們在第一棵桃樹附近又刻意藏了許多桃核，但長成的也就兩三棵。這些桃樹三十年成熟一次，果實不僅能增強氣力，還能潤養筋骨，就是數量少了些，不夠大家伙兒分。”

“所以你們就專門培養一批孩子，給他們吃仙桃，養成鋼筋鐵骨？”大圣手撐著下巴，瞇著眼，點點頭，“倒是個辦法。”

“是的，只要愿意當先鋒趕跑妖怪，我們就拿仙桃給他們吃，漸漸地就形成了習慣。多虧這一批孩子，我們這一百年來，再也沒有失守過。”老丞相欣慰地捋著下巴毛，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那她呢？”大圣突然看向我，我一個激靈站了起來。

“大、大圣，我、我叫阿紫，是、是桃樹旁的一株牽、牽牛花。”我管不住自己的舌頭。

“哦？和仙樹一起長起來的？難怪有仙氣。”大圣咧嘴笑了笑，“跟你一樣的，這花果山還有多少？”

“沒、沒了。”我搖搖頭。

“沒了？”大圣轉頭和老丞相確認。

老丞相點點頭：“確實沒了。那一片仙花異草，能化形的也就這么一個。”

“果然好機緣！”大圣把手一拍，上上下下把我和毛毛又打量了一遍，“等我去那山頭看看，給你們留下個陣法，免得讓別人把這山頭占了去。”

“那就再好不過了！”老丞相連連點頭，“但大圣爺剛回來，這些都不著急，今天先和小的們慶祝一番，明天再去也不遲。”

“好好好！不急，不急。”大圣笑瞇瞇半躺在石座上，老丞相連忙叫人獻上果子和果酒。一時間幾十只猴子蜂擁而上開始敬酒，我被越擠越遠，又回到了練兵臺邊緣。

“阿紫阿紫，我看到你和大圣說話了！你們說什么了？”小紅飛到我肩頭，激動地蹦個不停。

“我，我結巴了。”我把臉埋進手里，不想見人。

“哈哈哈哈哈哈！”小紅笑得掉到了地上，“阿紫真是、果然是阿紫。”

“但我跟大圣說過話了，再怎么丟人，也挺好的。”我原地轉了兩圈，決定把結巴這事扔到腦后。

大圣回來了，我見到大圣了，只要記得這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