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這樣的、像你這樣的，還有多少、還有多少？”炙熱的火海中，一雙金色眼睛盯著我。

我在烈焰中艱難開口：“沒有了，只有我一個。”

金瞳緩緩閉上：“是嗎，果然不容于天道的，都只能有一個。”

不容于天道？我嗎？還是他自己？

不等我再問，火焰如退潮般迅速鉆入地底，濃稠的黑暗將我不停往上推，速度越來越快，在即將失控的時刻，我猛地睜大雙眼，從夢里醒來。

眼前還是那個小小洞穴，我按住瘋狂跳動的心臟，生怕它就這么跳了出去。

好不容易化形成功，沒有像前幾次那樣多只胳膊少條腿，可不能因為一個夢就毀了。

看外面天色，馬上就要天亮了。昨晚我一直盯著大圣看，困到眼都睜不開了還不想走，大概還是睡著了被毛毛扛回來的。

齊天大圣啊，我還是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回來了！老丞相念叨了幾百年，竟然真的把人盼回來了！

他和我一樣，天生地養，都出生在這西山山頭。要按著人類的說法，我們可是一母同胞的一家人，比那群猴子跟他更親！

胡思亂想想到開心處，我再也坐不住，從洞窟里竄出去，沿著巖壁往上爬。

這山頂是猴族的圣地。雖然大圣的石頭早就被雨打風吹去了，但猴子們還是經常懷著朝圣的心站在山頂上沖天空磕頭。

昨晚上猴子們慶典喝瘋了酒，這會兒肯定都在呼呼大睡，山頂上難得沒有人，正是撒歡打滾的好時候。

但我想錯了，還真有人大半夜的不睡覺，跟我一樣爬山玩兒。而那個背影，即使只見過一面我也能一眼認出來。

他面對月亮，站在懸崖邊，微微低著頭，如畫中人般一動不動，半點聲響也無。

我保持著趴在巖壁上的姿勢，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上前，直到那個背影突然笑出聲，回頭叫我：“小阿紫，來陪我坐會兒。”

我跳起來沖到他身邊，傻呵呵地跟他并肩坐下，看著他笑：“大、大圣，你怎么來這兒了？老丞相呢？”

大圣跟著我一起笑瞇瞇：“他酒量不行，已經倒下了。”

我夸張地大叫：“哇，大圣你好厲害，能把老丞相喝倒下，其他人呢？都被你喝倒了嗎？大圣你都不會醉的嗎？”

大圣雙手撐著膝蓋，頭往天上仰：“那是當然，俺老孫的酒量可是在天庭里練出來的，想當年就連天河水軍都不是我的對手。”

我聽到了傳說里的關鍵詞，趕緊追問：“大圣，天庭到底什么樣？是天上飄著的好多大房子嗎？如果我讓小紅一直往上飛，是不是就能飛到天庭去了？”

“小紅？”大圣疑惑。

“啊，小紅是我的朋友，是一只紅色的山雀，他飛得可快了。”我解釋。

“哈哈哈，”大圣大笑起來，“天庭可不是小紅能去的地方，他就算飛到天庭門口，也會被那群看守南天門的天兵天將擋在門外。”

“哦。”我有點失望，不過又覺得理所應當。畢竟天庭是大圣去過的地方，小紅去不了也正常。

“不過天庭沒什么意思，規矩一大堆，人又死板無趣，我看小紅還是在這兒過得更開心。”大圣說著，嘆了口氣。

我看了看大圣的臉色，覺得應該還能再問幾個問題：“那大圣，你就是因為在天庭不開心，才跟他們打架的嗎？大圣，他們說你打輸了，是真的嗎？”

“哼！”大圣抿緊了嘴，盯著前方一言不發。

大圣是生氣了嗎？但我怎么不害怕呢？我膽子什么時候這么大了？

“誰說我輸了？”又過了好半天，大圣終于開口了。

“就，就那些來占山頭的妖怪們，還有，還有飛來過冬的燕子們，他們，都說了，說你跟天庭打架，打了好多個日月，最終還是輸了，被扣在山底下出不來了。老丞相他們雖然不說，但我也見過他們暗地里抹眼淚。大圣，我們都以為你回不來了。”我一邊說，一邊暗搓搓揪住他過于寬大的衣袖。

他的衣服一看就不合身，但還挺新，不像是在山底下過了幾百年的樣子。那些壞人們肯定都撒謊了，我氣得咬牙。

“哼，他們只說錯了一點，”大圣語氣很冷，“我不是輸給了天庭，我是輸給了佛門。天庭被我揍躺下后，喊了佛門當幫手，他奶……”

他看了我一眼，咳嗽一聲，繼續說：“反正佛門的如來出手，把我壓在那五指山下，一待就是五百年。這五百年間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出來后要找那如來老兒報仇，也把他關在山底下受這幾百年無人問津的苦楚。但沒想到，他們卻是算計我算計到了根兒上。我這個齊天大圣，斗不過那群老滑頭啊。”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到了最后，倒像是嘆息了。

我看著他又開始發呆，突然心有所感，脫口而出：“大圣你，你真的不走了嗎？”

他猛地轉頭瞪著我，眼神鋒利得如同刀子一般，我卻還是絲毫不害怕，我知道他這股氣勢不是沖我而來。

我們大眼瞪小眼才一瞬，大圣抬手撓撓頭，又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笑瞇瞇的樣子。他趴在自己膝蓋上，好奇地看著我：“小阿紫，你修煉化形是為了什么？”

“為了有朝一日跟隨大圣！”我習慣性地喊出了跟毛毛他們學的口號。

“哈哈哈哈，”大圣又大笑起來，“跟隨我可沒什么意思，我連自由身都不是，也就是當年闖出的這名頭好聽。你啊，練了個半大孩子的人形，還不能出這花果山。等你哪天練到能隨心變化，能藏住這一身仙氣，就能出去看看了。”

“到時候我能跟著大圣你嗎？”我貪心地問。

“到時候，還不知道俺老孫被他們騙到哪里去了。但只要你找得到我，我就讓你跟著。”大圣沖我點點頭。

我開心得原地打滾，突然想起還有最重要的那件事沒問，趕緊順勢滾到大圣身邊：“大圣大圣，他們說你身上每根毛發都能有三百六十五種變化，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大圣伸手揮落我前額上的草葉子：“當然是真的。我跟天庭的百萬雄兵對戰的時候，就是用這一身毛發化成萬千小將，跟天庭廝殺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天庭潰不成軍，而我，毫發無傷。”

“好厲害好厲害！”我把爪子搭上了大圣的手臂，激動得又要結巴了，“那、那我能問大圣你要一根嗎？就、就一根！”

大圣笑彎了腰，半響才抬起頭來。他用左手在腦后撓了幾下，捏著手指伸到我面前：“好好好，我們都是從這西山的石頭里蹦出來的，本來就是一家。今天我給你三根毫毛，用此承諾你三件事。”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捧著：“三件事？”

“嗯，以后你盡可以按自己的心愿，要求我做三件事，只要我辦得到，就一定不讓你失望。”大圣鄭重其事地點頭。

他說這話的時候，清晨的太陽從他背后緩緩升起，星星點點的陽光漏在我手上，我看看手掌里的毫毛，又看看閃閃發光的大圣，突然有點想哭。

“大圣你真不會留下嗎？”我抽著鼻子問。

大圣站起身，雙手交叉墊在腦后，深吸了口氣：“現在還不行，我得先去報恩，再去報仇，等恢復了自由身，再回來跟猴子猴孫們逍遙快活。”

“老丞相會想你的，我們都會想你的。”我說。

“嗯。”大圣點頭。

“等我變得像毛毛那么厲害，我就去找你，我會帶上小紅和毛毛一起去找你。”我說。

“嗯。”大圣笑了。

“小阿紫，我等你啊。”大圣說著，騰空而起，箭一般朝水簾洞的方向飛去。

我隱隱知道，他是去跟老丞相告別。一想到老丞相這回又該哭瞎了，我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花果山等了你五百年，不怕再多等些時日。

而且大圣啊，你答應我的，你要等我。不管報恩報仇，不管成功失敗，你都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