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好了？那咱們走吧。”我拍了拍沙羅漢的肩膀。

沙羅漢點點頭，又有些猶豫：“進來時的門已經消失了，我們卻如何回去？”

我抖了抖葉子：“你試試喊它出來？”

沙羅漢沉默片刻，放聲大喊：“無界之門，送我們回去！”

話音剛落，沙羅漢“咦”了一聲，抬腳往前跨出一步。

“老沙！”“沙師弟！”聽見熟悉的聲音，我從沙羅漢肩頭滑下來，在他身邊站好。

眼前還是地藏王菩薩的那個房間：大圣站在沙羅漢面前，金箍棒已揮過頭頂，此時正收回雙手，轉而將金箍棒立在地上；天蓬站在大圣身后，手里也舉著一桿九齒釘耙，作勢正往前沖；只有地藏王菩薩好端端坐在蒲團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

“還有阿紫姑娘，你們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猴哥就要把這兒拆了！”天蓬放下手中武器，拍著胸脯直喘。

大圣上下打量了一遍沙羅漢，轉頭盯住我，牙齒咬得咯吱吱響。

我心虛地往后退了退，伸手把沙羅漢往前推，一邊推一邊說：“我們回來是回來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把那猴子給帶出來。”

“你們找到他了？”地藏王菩薩直起身子探頭問。

我拉著沙羅漢繞過大圣和天蓬，走到地藏王菩薩跟前：“對，找到了。菩薩你看看，他跟出來了嗎？”

地藏王菩薩沖沙羅漢招手：“來，你且坐下。”

沙羅漢聽話坐在蒲團上，地藏王菩薩將手心搭在沙羅漢頭頂，嘴里默念不停。

大圣和天蓬走到我們身后，靜靜看著。

不一會兒，地藏王菩薩握手成拳，高舉著拳頭沖我們點頭：“好了。”

“什么好了？”我莫名。

地藏王菩薩微微打開拳頭，笑著說：“六耳獼猴的魂魄，就在這里。你們有什么問題，只管問。”

我湊上前仔仔細細盯著他手心看了又看，還是什么都看不到：“真的嗎？他就在這里？”

地藏王菩薩對我搖搖頭，又對著大圣點點頭：“其他人可不行，只有斗戰神佛能與他對話。”

我回頭看著大圣，大圣把金箍棒放回耳朵里，雙手抱胸不情不愿地走到地藏王面前。

“你且問。”地藏王菩薩把拳頭舉在胸前。

大圣低頭想了想，開口問：“你是誰？”

地藏王菩薩笑了：“他說他是孫悟空。”

“什么？！”大圣揮手打向地藏王的拳頭。

地藏王笑容更甚，右手拳頭躲過大圣的攻擊，左手順勢抓住大圣手臂，往前猛地一拽。大圣上半身跟著往前傾倒了一瞬，就在這一瞬之間，地藏王將右手手心拍在大圣額頭，大喊一聲：“魂魄入定！”

我陡然驚覺：糟了！

可是已經晚了。大圣被這一下拍得后退兩步，站定之后剛要往前沖，卻全身一抖直接跪在地上。

“大圣！”“猴哥！”“大師兄！”

“哈哈哈哈！”大圣雙手抱頭，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

我的心涼了半截：“你？”

大圣轉頭盯著我，眼里的黑色深潭沒過我的頭頂：“小丫頭，怎么了？不認識我？”

我緊緊捏著拳頭：“我認識你。你不是大圣。”

“哈哈哈哈！”大圣從地上站起身，搖搖晃晃朝我走來，“牙尖嘴利！當初在花果山上的是不是也是你？雖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但你這小丫頭太不識趣，俺老孫早就想教訓教訓你了！”

“猴哥？”天蓬沖上前擋住我，顫巍巍地問，“阿紫姑娘，這真不是猴哥嗎？”

“都給我閉嘴！”不等我回答，大圣舉起拳頭大喊，“我就是孫悟空！我就是齊天大圣！誰敢說我不是，誰敢？！”

一邊喊著，大圣一邊朝我們猛沖過來，高舉的拳頭眼看著就要朝我們落下。我盯著他通紅的眼睛，無法思考，動彈不得。

那拳頭前方的氣流都已經吹到我的臉上，大圣卻突然停住，表情猙獰地邊甩頭邊后退，同時收回拳頭，舉起雙手狠狠砸向自己頭頂，一下一下像要把頭頂砸碎。

大圣一邊砸一邊嘴里罵著：“滾！滾出去！給俺老孫滾出去！”

“哈哈哈哈！我等了多少年才等到的機會，就算你死了我也不會放棄的！”大圣朝四周揮舞著拳頭、上下翻著跟斗，像在和隱身的對手作戰。

“大圣！”我看著干著急。

“哈哈哈哈！你斗不過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本就是一體，如今不過是重新團聚罷了！”大圣一會兒笑一會兒咬牙，手舞足蹈，狀似癲狂。

“大圣！”我想到個主意，卻不知道怎么才能靠近他。

大圣瞪了我一眼，又笑著向我走來，才走了一步又停下，左手抱住右手，左腳狠狠踩向地面，整個人撞破屋頂飛了出去。

“大圣！”“猴哥！”天蓬和沙羅漢搶先一步推開大門沖了出去，我跟著沖出門外，緊緊跟在他們身后。

幸好大圣沒有飛出冥府，而是在冥府的穹頂之內四下亂飛。無數上前阻止的衛兵都被亂拳轟開，原本幽暗寂靜的道路上飛沙走石喊殺震天。

“這，這可如何是好？”沙羅漢看看天蓬，又回頭看看我。

“我有辦法，”我沖他倆點頭，“但你們得把大圣制住，帶過來。”

天蓬低頭看了看手里的九齒釘耙，一跺腳：“嘿！行！交給我了！”

說完，天蓬捏緊釘耙朝大圣飛去，沙羅漢摘下頸上佛珠緊隨其后。

大圣正和一群衛兵打得毫無章法：左腳剛踢出去，右腳就往后撤；右拳正要揮下，就被左手擋住。每揍飛一個衛兵，大圣自己就要被衛兵們手里的長槍刺中無數下。

“你個蠢貨！你是找死嗎？”大圣對自己吼著。

“受不了了？那就滾出去！”大圣吼回去。

“猴哥！”隨著又一個衛兵倒飛出去，天蓬落下來頂替了他的位子。

“你？快勸勸他！跟我聯手，連如來也可一戰！”大圣彎腰躲過一桿長槍，轉頭沖天蓬大喊。

“呆子！你來做什么？快帶他們離開這里！”大圣轉身又踢飛了一個衛兵，落地時卻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天蓬雙手掄起釘耙，跺腳向前，將釘耙對著大圣重重砸下，嘴里喊著：“對不住了猴哥！我得帶你去見阿紫姑娘！”

大圣閃身躲過，反手扭住釘耙，借釘耙落下的力量砸開旁邊的衛兵，然后死死按住釘耙，問天蓬：“那小丫頭？見她做什么？”

天蓬揮動釘耙，甩開大圣的手，隨即騰空而起，雙手再次掄起釘耙，從空中砸向大圣：“我不知道，但你得跟我走！”

大圣就地一滾，釘耙堪堪砸在他身側，把地面石板砸得四分五裂。大圣正要站起，剩下的衛兵立刻圍上來，無數長槍從四面八方落下，利刃組成了一張致命的網。

“哈哈哈哈！才這種程度，你未免太小瞧我了！”大圣獰笑著，空手抓住兩只長槍，往前一拽，將槍頭夾在肋下，雙手緊握槍桿，雙腳點地，扭轉身形，槍桿橫掃一圈。一圈過后，只剩天蓬和包圍圈外的沙羅漢還站著，冥府的衛兵已經全部倒下了。

“大師兄！這樣下去如何收場？快跟我們走吧！”沙羅漢一手拎著佛珠，一手還不忘打著佛號。

“你！”大圣瞪著沙羅漢，陰惻惻地笑起來，“我該謝謝你。你和那個小丫頭，聽我求饒聽得很開心吧？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們留到最后，讓你們有機會好好求我！”

“少廢話！”天蓬舞動釘耙，掀起一陣狂風，氣勢洶洶朝大圣席卷而去。

大圣騰空而起，直直沖向風暴中心的天蓬，雙腳連蹬，一腳踢掉天蓬手中釘耙，一腳踢中天蓬前胸。天蓬悶哼一聲倒飛出去，狠狠砸在我腳邊，激起漫天灰塵。

“快走！”大圣再次往上竄起，這次卻中途重重落下，然后右腳踩左腳，不停在原地打著轉。

沙羅漢趁機扔出手中佛珠，砸在大圣身上，將本來就站不穩的大圣砸倒在地。

我連忙去看天蓬：“你怎么樣？”

天蓬咳嗽兩聲，搖搖晃晃站起來：“沒事！”

我抓住天蓬手臂：“你把我扔到大圣身上，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說完，我化身藤蔓，繞在天蓬手腕上。

天蓬拍了拍手腕，輕輕捏住我的藤蔓：“好，你要小心。”

再次失去視覺，我只能跟著天蓬的動作和聲音判斷四周的情況。

“猴哥，你下手夠狠的，俺老豬半條命都要沒了。”天蓬飛起又落下，“同門一場，就讓我也揍你一拳，咱們扯平，怎么樣？”

“呆子，你又胡說八道些什么？”大圣的聲音從正前方傳來。

“我說，”天蓬往前猛沖，“讓我揍你一拳，你個臭猴子！”

天蓬揮拳向前，我跟著他的動作撲向前方。藤蔓剛碰到一片衣角，就死死抓住不放，沿著那片衣角飛速爬行，一直爬到大圣肩膀上。

“什么東西？！”大圣右手撕扯著胸前的藤蔓，我疼得往上猛竄。

“嘿！臭猴子！看這兒，你豬爺爺我還沒死呢！”天蓬的聲音混著打斗聲傳來，我知道他在替我爭取時間。

我集中精神，將藤蔓在大圣脖子上纏繞幾圈，又繞過他兩只耳朵、繞上頭頂，然后慢慢收緊。

“死丫頭！你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大圣用力扯住我的藤蔓往下拉，同時不停躲避著來自天蓬和沙羅漢的攻擊。

“老沙，堵他的后路！砸他的手！”天蓬高聲吼著。

隨著天蓬和沙羅漢的攻擊越來越猛烈，大圣只能專注于對抗他們，再騰不出手來拉扯我。我緩緩將藤蔓越收越緊，深深陷入大圣脖頸之間，直到感受到血液在藤蔓下方流動。

“咳，哈哈哈哈，雕蟲小技！”大圣不知又踢飛了哪一個，獲得了短暫的喘息時間。但他卻不再試圖把我從身上扯下去，反而念起了咒語。隨著咒語念完，大圣的脖子越來越粗，將我的藤蔓越扯越緊。這樣下去，要不了一時半刻，不等將他勒暈，我就要肝腸寸斷了。

“小阿紫，”我已經準備認輸，大圣卻輕聲笑起來，同時脖子也慢慢變了回去，“誰教你的這種爛招？以后可不許再用了。”

我來不及猶豫，抓住大圣給的機會繼續收緊藤蔓。爛招也好高招也罷，總要試試看才行。

隨著藤蔓下方的血液流動越來越緩慢，大圣終于失去意識，倒在地上。

我趕緊松開藤蔓，恢復人形，蹲在大圣身邊。

天蓬和沙羅漢也趕過來跟我蹲成一排。

“這，”天蓬看著大圣，為難地開口，“阿紫姑娘，接下來怎么辦？猴哥遲早得醒過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我點點頭：“我知道，我有辦法，但需要你們幫忙。”

“怎么幫？”天蓬和沙羅漢異口同聲。

我揮手在大圣身邊畫了一圈，說：“幫我守住這里，不要讓任何人過來。”

天蓬抬頭看了看四周，除了幾人留下的打斗痕跡以外別無他物。冥府的衛兵估計是被嚇破膽了，竟然再也沒有出現過。

“好，”天蓬點點頭，“但你得快點兒，如果地藏王決定插手，我們倆可守不住。”

我看了一眼遠處的地藏王府，仍舊是大門緊閉，毫無聲息，像極了在草叢里埋伏的野獸。

他能等多久？我不知道，但大圣隨時可能醒來，我沒時間瞻前顧后了。

我附身低頭，將雙手放在大圣臉頰兩側，手指扣住他的眼角和耳后，努力回憶無界中神石說的那段咒語。

如果我想得沒錯，那段咒語念全了是能打開世界縫隙，念一半卻可以與人精神相通，就像在無界中一樣。

至于是不是也只能用一次，那我就顧不上了。

集中精神默念咒語，同時一遍遍在心里呼喚大圣的名字：“齊天大圣孫悟空，齊天大圣孫悟空，齊天大圣孫悟空！”

一段咒語念完，睜眼四周已是一片白茫茫天地，天地之間空無一人。

“小阿紫，”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你叫我？”

“大圣！”我連忙轉身。

“是我。”眼前人回答。

我習慣性地要上前拉他袖口，卻發現無論我走多快，和他之間的距離都沒有縮短分毫。

“死丫頭！你夠狠！這是干脆把我們都關進來了？”耳邊突然響起另一個聲音，嚇了我一跳。

我往左邊看去，那只和大圣一模一樣的猴子，正張牙舞爪地朝我沖來。

“小心！”大圣大喊一聲，雙腳點地飛身躍起，跳到我前方，撞飛了那兇猴子。

那猴子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罵罵咧咧又要爬起來。大圣抬腳就要上前繼續打，我趕緊叫住他：“等等大圣，先聽我說。”

大圣站住了，回頭看著我，一臉不滿。

我朝他招招手：“你來。”

大圣瞪了我一眼，大步走到我面前：“怎么？”

“嘿嘿，別動。”我笑瞇瞇說著，一邊往上蹦，一邊拿左手去拍大圣的頭頂。果然，拍空了。

大圣后退一步，疑惑地看著我，也伸手來拍我的頭頂，一樣，拍空了。

“我要殺了你們！”爬起來的猴子已經沖到大圣身側，大圣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對著猴子大力出拳，一拳就把那猴子又打飛出去。

“咦？”大圣收回拳頭，又看了看我，更困惑了。

我得意地仰起頭：“不懂了吧？這叫精神互通，我從無界學來的。”

“精神互通？”大圣重復著，戳了戳自己的頭，“也就是，你現在在我腦子里？”

我想了想，點點頭。

“那他，”大圣指著趴在地上的猴子，“怎么也在？”

我托住下巴：“大概，你倆現在真是互為一體，不能分割了吧？”

大圣冷哼一聲，開始摩拳擦掌：“那我就再打他一次魂飛魄散。”

“別別，”我趕緊勸，“留著他，有大用處！”

“用處？”大圣皺眉。

“對對！”我猛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再次站起來的猴子，“但首先，你得把他揍趴下，讓他聽不見我們。”

大圣樂了，大步朝猴子走去：“這好辦，你等著。”

一連串單方面的拳打腳踢之后，大圣把那猴子扔出去老遠。眼看著那猴子變成了視線盡頭一個模糊的黑點，大圣拍著手回來了。

“奇怪，”大圣嘟囔著，“這家伙怎么這么弱？在無界被關傻了么？”

我看了看四周：“大概，是因為這里還是你的地盤吧，他畢竟剛來。”

大圣斜眼看著我，我趕緊改口：“當然，也是因為大圣你越來越厲害了！”

大圣滿意地點點頭，問我：“這片天地你怎么變出來的？教給我。”

“這事情，”我嘆了口氣，“倒說來話長了。”

我把進入無界后的全部經歷，事無巨細都給大圣說了一遍，大圣越聽越面無表情，到最后干脆安靜看著我，一言不發。

“你看，”我給他分析著，“只要那猴子化為補天石，填上那個缺口，這個世界就安全了！”

大圣雙手抱胸，點點頭：“嗯。”

我見他興致不高，繼續解釋著：“大圣，你想想，只要神佛消失，還有什么能控制你？你終于可以自由了，徹徹底底無憂無慮的自由！”

大圣咧開嘴，問我：“那女媧這么告訴你的？”

我搖搖頭：“不是，這是我和那猴子說話的時候突然想到的。”

“小阿紫，”大圣嘆了口氣，“我問你，你覺得我是當個山間野猴好，還是當斗戰勝佛好？”

我想了想：“當齊天大圣好。”

“齊天大圣？”大圣大笑起來，“齊天大圣！小阿紫，你說得對。齊天大圣不管天下蒼生，也不管滿天神佛！天要管我，我且掀翻了這天下！誰都別想好過！”

我跟著點頭：“首先要削弱神佛的力量，切斷他們的源頭！”

大圣看著遠處地平線上的黑點，揉著下巴：“可這家伙就剩這么一絲魂魄，如何能化為靈石？”

我站在大圣身邊踮腳往遠處看：“當初五指山下的六耳獼猴怎么來的？我們讓他再來一回！”

爛招也好高招也罷，生機猶存，放手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