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死啦！”

那個歡快的聲音分不出性別，故作神秘地停頓了一下，又在他腦海里叫嚷起來：

“雖然在你們人類看來，這是一個不幸的消息，但因為有我，炮灰逆襲系統，你擁有了一個可以延續生命的機會！”

……？

是個正常人，都不會理會這種張口就咒人死的東西吧。

戚向晚未受影響。他是個大四學生，學校鼓勵大學生出去實習，他干的工作活多任務重，當然都是些別人不愿意干丟給他的活。

“小戚啊，你看這邊項目組缺個文員，先去替一下怎么樣？”

“小戚，上頭領導很看好你，這邊有幾個數據，幫看一下？不久，也就幾個小時。”

“還有這里……”

前輩一副為他著想的樣子，美其名曰鍛煉他的能力，等全部解決完已至傍晚。

要不是一天包三餐，他早忍不住炒老板魷魚了。

預約的車就停在路邊。

他順手拉開車門，避開下班高峰時段的擁擠向前的人群，迅速鉆進后座，禮貌地朝駕駛座打了個手勢：“師傅，愛心福利院，麻煩了。”

上滿一個月晚班，今晚難得不用去，空出時間去看看那群朋友讓他關注的孩子們。

傍晚天色昏暗，司機貼心地打開了車內燈。

車流不動，為了瞧清楚前面的紅綠燈，戚向晚剛探出頭，四目相對，路過一背著小白兔書包的女孩子朝他做了個鬼臉。

那小女孩兒臉蛋白，天色又暗，市內建筑的燈光到處打，掃到她臉上時是一束紅青的光，頓時這個表情變得滑稽了起來。

她一定不知道她的表情有多傻……

戚向晚無語，又縮回車子里。

那吵人腦殼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又響起來：“太慘了！連路人都在嘲諷你的不幸！還在等什么，快來和我踏上王霸之路吧！只需要仔細聽以下操作流程……”

戚向晚充耳不聞。他往后氣定神閑地一靠，提醒司機：“師傅，前面的車發動了。”

司機忙回過神，調小電臺聲音，一邊開車一邊和他閑聊起來：

“小伙怎么稱呼啊？有對象沒？鄙人周鑫，來市里也有幾年了，人脈不說廣但也不少，哦，還有個處了幾年的女朋友……”

你看著我像是有對象的人嗎？戚向晚內心吐槽。

“你為什么不理我，我，炮灰逆襲系統，可是你制霸全游戲的關鍵！好歹回我一句也好！你這人懂不懂交流啊？”

那系統還委屈上了，“我知道你聽得見，我們系統不找感應不到我們的人！”

戚向晚想了想，也覺得一直不理人家也不太好，于是在腦子里禮貌溫和地回復它：

“滾。”

系統氣急：“你現在不聽我講，進了游戲里哭都沒地方去！這可是事關性命的大事！你真的快死了！你死了我就要換宿主了，換宿主又得等很長時間……”

戚向晚試圖平心靜氣，腦子里是一團只會詛咒人的漿糊在嘰嘰喳喳，耳邊又是司機前言不搭后語的話。

本來臉上保持社交禮儀的微笑逐漸消失。

司機繼續說，他繼續沉默。

就這樣，車駛出了市區。

……

周邊環境驟然變暗。

市內建筑毫無規律的光線在他們身后變淡，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直至完全看不見。

司機咳了幾聲，“很暗吧？市郊是這樣的，路燈也不夠亮……”他覺得心里有點冒涼氣，猶豫后還是關了電臺。

最后一點喧鬧聲完全消失了。

司機大哥，你是真的很有傾訴欲。

戚向晚默默看向車窗，外面偶爾會有同行或逆行的車輛經過。

天邊最后一點霞光隱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悄悄爬近的夜。

公路兩旁一行行樹木快速后退，它們也很沉默，沉默地、無聲地目送他們離開燈光籠罩的區域。

戚向晚的目光越過了樹木、穿透了黑夜覆蓋下仿佛走了生命的草叢，望向了更遠的地方。

……不祥的預感。

很突然。

他說：“師傅，掉頭。”

司機開著車，總覺得前面的一切事物都在褪色，定睛一看又還在，前面偶爾也會有車。

正心里不太舒服，聽到客戶的奇怪要求不由得一愣：“啊？”

雖然不明所以，但他還是決定遵循客戶的要求。

車窗外面染了不知從何而起的霧，窗緣朦朦朧朧，一層薄薄的水珠正在生成。

極度安靜的環境里，腦子里猛的“叮”了一聲，他被嚇得叫了出來：“啊啊啊！！！”

面對客戶投過來的疑惑眼神，周鑫忽視了正在他腦子里自我介紹、自稱系統的東西，勉強笑了笑，又不自在地咳了咳。

很快他又驚住了，緊緊地盯著方向盤，嗓音扯得又尖又細：“為什么我控制不住它？怎么會這樣，掉頭，給我掉頭啊！”

司機慌忙地打開手機：

“怎么回事，信號都沒有了……”

“電話也打不出去，怎么辦，怎么辦……我要掉頭啊！”

戚向晚驗證了內心想法，卻并不高興，“嘖”了一聲只覺麻煩。

這玩意兒徹底甩不掉了。

自稱系統的玩意兒仍在繼續：“我們《人類理論進化》，是一款高于目前市面上所有相似產品的游戲，將在人類世界未來近一萬年的時間里處于絕對沒有競品的地位！”

“為了更加客觀合理地幫助人類進化，我們適度加入了直播制，由早已完成這一進程的進化人類，對被選中的幸運兒們評判、觀察，幫助他們更快地適應進化的過程……”

《人類理論進化》游戲。

二人的系統都在講這段話。

戚向晚時隔三個月，再次聽到這個游戲名。

方向盤枉顧司機的意愿，控制著車沖上一百二時速，并且越來越快，到了一個路口直往小路上沖，脫離了原本的預定路線。

司機搶奪控制權失敗，情緒悲觀：

“怎么辦？怎么辦！這個月我還沒交房租！”

“女朋友要是發現我不見了……我明天還有個約會啊！”

“垃圾游戲，什么破東西，滾！不參加！”

以前寫這游戲拉人那是二話不說直接進副本，現在趕時髦還弄了系統……戚向晚這回愿意聽腦子里的東西講話了。

兩人腦海里的聲音在這一刻完成了同步：“恭喜獲得游戲資格的幸運兒們！你們都是人類進化歷程上的新人，即將進入游戲新開放的亞洲第五區。”

“五區不同于其他已開放區域，吸納以往觀眾意見之后，具有全新的機制，對于新人的成長進化來說更加溫和，對于最后的進化成果來說更加科學……”

司機放開了方向盤，看著它自行轉動，急得差點哭出來，驚恐地大叫：“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啊！”

戚向晚單手撐下巴，難得認真地聽。

整條路上，只剩下他們的車。

路邊模糊的樹木以某一點為中心向四周發散開來，無數灰暗的枝丫瘋長，瘋狂地纏繞在一起，往上罩住整條路，往下如潮水般蔓延追趕著他們的車。

字面意思上的鋪天蓋地。

戚向晚直直地看著前方，沒理會司機又驚又急的大呼小叫。

“五區，新區造新神，在新區，我們會更加關注觀眾的意見，及時反饋并修改不合理的地方。”

“在這里，我們為每個新人都隨機匹配了一個幫助其發展進化的系統，同時新區內所有人遇到的副本等級完全隨機！更強的輔助搭配更強的機遇，相信大家一定可以共同進步……”

全新機制、系統和隨機副本。

戚向晚皺眉。

這不是他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

事實上，三個月前，他才剛花了十萬積分從游戲里回來。

但是這次，區域之間開放時間的間隔變短了。

在他已知的信息里，一區和二區，二區和三區，三區離他上一次進入游戲所在的四區，開放的時間相隔至少三十年。

車外所有景物逐漸褪色了，蒼白，灰暗，樹木失去了生機，天空失去了黑夜，他們失去了所有選擇權。

司機周鑫好歹是三四十的成年人了，自詡見過不少世面，勉強冷靜下來，反而安慰起他那看著就像大學畢業涉世未深的客戶來，以為他半天不開口是嚇傻了：

“別怕，會有人來找我們的，大不了失聯幾天，這路你人生地不熟吧？周哥我也是老江湖了，朋友不少，你一個人我還是帶得動的。”

這是少有的會聽他滔滔不絕的顧客，大部分人都會讓他閉嘴，有個小伙愿意安安靜靜地聽他講已經很不容易了。

司機的心理素質很不錯。

戚向晚一言不發，黑沉沉的眼睛轉過來看他。

這小伙劍眉星目，本應銳氣逼人，眼角眉梢卻常因無溫度的微笑而帶上弧度，沖淡了五官帶來的氣勢，面上總是帶著像是畫上去似的若有若無的笑意。

眼神極度危險。

周鑫看著那雙眼睛，思維無法控制地逐漸緩慢，下意識張口說出了更多關于自己的信息：

“唉，想我十年前，也像你這樣，剛出象牙塔，去哪兒都一個人，很多事都不太懂。我比你慘很多，大學都沒讀完，半路學費被人騙了，后來打工賺錢回來，第一時間報了跆拳道班，把那幫騙錢的孫子打了一頓。剛才得到了個說是人生贏家系統的家伙……”

“到了。”

戚向晚打斷他。

在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的世界里，出現了唯一能看清的事物。

周鑫猛然回過神，一陣心悸，下意識看向忽然有了色彩的路邊。

十樓的簡約建筑，樣式很普通，名字刻在建筑前的圓石上，紅色的，老舊得有些掉漆了。

——泰安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