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雙人間擺設很普通,但205不一樣。
一進門便踏中一灘水。能聽到浴室里的滴水聲,滴在瓷磚上的聲音很悶,流不進排水管,從磨砂玻璃門底下漫到臥室,使室內格外潮濕。
床頭柜很小,說是置物架更合適,物品很雜,不規則擺放的封面泛黃的書本在最上層。
往下一眼看到底,揉皺的黑格子領帶,小半瓶男士香水。最下面的小格子里漏出一塊布料,塞在很里面,用力一扯,一陣厚厚的灰撲面而來,是個掉皮的舊書包。
床上的男女陷入深眠之中,女生靠在愛人的肩頭,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做什么美夢。男生姿態很放松,雙手環抱著心愛的女孩子,輕輕地閉著眼。
他們再也沒有醒來。
腰部以下空蕩蕩的,某種生物進食后剩余的肉塊還在因被子離開的寒冷反射微微蠕動,他們身上的慘狀與他們幸福美好的神情反差極其荒誕。
偷偷進食被發現,女尸的襲擊明顯一慢。
【您參與的副本人數已更新:8/18】
這就是,人類理論進化?
陳衡心中口中辣意上涌,表情幾經變換,對現狀的憤怒與對自己的不滿交叉混合,最后搖頭不已,竟露出一個悲哀的笑。
這算哪門子的進化!
有機會!趁他不備,女尸抬起頭顱,利用瘦小的身材優勢迅速脫身,就要從空位擠開逃跑。
她的腰部有一個又深又長的平整裂口,行動一快,腰部以下與上半身幾乎分離開,干細萎縮的兩條腿棍子似的被吊著拖走。
陳衡一直沒關上過直播間。
【臥槽!】
【主播別發呆了!!】
【賭一毛積分,主播不會死但不免受傷。】
【一毛積分拿來,你不看他身邊有誰在。】
不好!
陳衡一震,來不及了!
“叮——”
被重新掰直的細鐵絲至少三十厘米長,連著她的兩根光禿禿的手指骨和只剩下一邊的耳朵一同直直地插入門框,她的動作被迫停頓一秒。
戚向晚慢慢站起來,放下手,雙眸又黑又沉。
【積分任務2:一進副本就緊抱金大腿,實則自己就是金大腿,絕境出擊,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完成獎勵10積分。
狀態:已完成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獲得10積分,請宿主再接再厲!】
猝不及防。
就這?本來沒抱希望,原來這真的也算啊?
不經過主系統,自身判定對玩家發放任務,即便是經由主系統允許的權利,也是全游戲獨一份。
每個小分區都有自己吸引觀眾的特色之處,開放于百年前的一區規定,主播不能接觸高于所在等級副本,后續開放的二、三、四區延續了此規則外,還增加了各自的新規定:
二區的新人保護,即每個新人玩家擁有五次免淘汰機會;三區的初始技能,贈予新人一個初始D級可升級的技能;初始在四區的玩家擁有錄像權,能夠在副本結束之后,重放整個過程。
五區卻摒棄了一區傳統,玩家一律隨機匹配副本,而且,每人分配有小系統。
小系統到底有什么作用?
是否能通過它連接主系統,找到是誰把他再拉進游戲的人?按照它頒發的任務,把它升到最高級,會發生什么有趣的事?
戚向晚徹底對這個炮灰逆襲系統感興趣了。
好不容易攢夠積分出去了,又……
不對。
他只覺唇口發苦,耳邊升起虛幻的女聲。
“如果可以,替我去看看吧……”
……誰?
你是誰?
心尖發麻,頭痛欲裂。
他好像,失去了上回離開游戲前一個月的所有記憶。
我曾經……出于什么目的離開游戲?
這么大的問題,以前他竟然完全沒有想過。
“——別想了。”
心底深處的聲音不耐煩地響起。
“你真想知道?”它不屑,“就不告訴你!你自己干的麻煩事,老子可不管。”
好歹也是名義上的次人格,這也太不靠譜了。
戚向晚深呼吸,忍住罵它的沖動,將注意力放回現實。
斷線球拍緊隨其后,在她將要掙脫之前攜勁風直劈而下!
一下、兩下……像是要宣泄出所有被迫加入逃生游戲的不甘一樣,女尸狠狠摔地上,不斷地翻滾,骨手、干枯如柴的肩、只剩下一層皮的背部連片碎裂,枯黃的長發纏繞成團護住脖子,最后實在翻不了身,伏在地上不再動作。
她將頭顱埋進已不能被稱之為手的碎骨片,佝僂弓起的背部不住顫抖,幾欲彎成一張弓。
一點點暗紅順著皮包骨的面部滴落,匯成一小灘污漬。
【話說戚向晚有多少技能卡來著?】
【老粉,偷偷來看。十幾個好像,技能卡使用后可升級,他就點了幾個,剩下的都用來喂經驗了,目前全部喂到了最高等級。】
【偶像派主播才會恨不得將技能昭告全天下,他這種極端流用過幾次,只記得最早獲得的、最常用的那個好像和心理暗示有關。】
【這么一說,戚神前面好像故意碰到了那個女的頭發……】
戚向晚扶住又一次要落下球拍框,在另一人的怔愣中蹲下。
……她在哭?
眼窩深陷,原有的位置卻是兩個空洞,悄悄地流淌著涼膩的血液。她張著合不上的嘴巴,發不出人類的哭聲,以咽喉為中心,向空氣中震蕩著某種直觸靈魂的能量。
猶如痛苦瀕死的鯨鳴。
戚向晚單膝跪地,撥開被搗成粉末的手指骨。
半長的風衣一部分無法避免觸地,他毫不在意,漆黑無光的眼睛凝視著她空洞的眼窩,放緩壓低聲線:
“我可以聽聽你的故事嗎?”
【狂徒】最高等級技能之一,【唯我】。
技能卡綁定本人,不可交易,可升級。
前要條件:一次對視、一次觸碰,已達成。
完成控制之后,無視主播等級,對方的行為聽他號令,對方的心靈對他敞開。
“零點后,你沒上過任何樓層,一直躲在205。”
躲?陳衡茫然,明明他們兩人一起出門,難道他漏了什么?
“你知道上面不少人,可你不敢上去,只敢對恰巧住進自己房間的情侶下手。”
“自己房間”?205是這個女尸的房間?根據房里的物品猜出來的?
陳衡的角度只能看見女尸突然停止顫抖的背部。
“上面的家伙很厲害?你們之間不對付?需要你不斷進食變強?”
他保持蹲姿,單手撐著下巴道。
這是從淘汰人數里得來的,淘汰數字增長太快,面前這玩意兒連新人玩家都打不過,怕不是整個副本最弱的怪,那必定有強出她幾倍的東西暗中發展起來了。
此時離零點才過去三個小時。
“旅館的服務員們是不是得罪過你?還是有罪于樓上那幾個?”
戚向晚目光如炬,“你把整層樓的工作人員都吃了?”
女尸不說話。
她與他被迫心境相接,戚向晚知道,他對了。
“實力菜,偏門心思卻多,我蹲下來那會兒,要不是被控制住,你是想直接拿頭來撞我吧?”
女尸黑洞般的眼眶緊緊盯住他,艱難地嘶吼出聲,可惜喉嚨破了,那聲音細小又難聽,同手指甲刮在黑板上相差不遠。
戚向晚沒了興致,站起身隨意甩了甩胳膊,往背后一靠坐上書桌,居高臨下命令道:“坐起來,我知道你做得到。”
隨即緩緩露出微笑:“接下來問你幾個問題,能回答吧?”
哪怕清楚對象不是他,陳衡也忍不住避開女尸怨毒的眼神。他又憋不住好奇,偷偷撇著頭瞧。
從始至終,他這位來歷不凡的隊友一直表現出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不著急探索,不在意是否能活下去。
就好像,在哪里都無所謂,失敗或者通關,這個人都能掛著畫上去的笑,眼底倒映出化不開的墨。
他回想起直播間的形容詞。
“行走的支線”“傳說中的那個男人”“極致的狂徒”……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