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向晚和周鑫兩人的到來像是補入了最后兩塊拼圖，旅館變得更加完整，墻上的磚更為細致，刻著旅館名字的原石條理更顯清晰。

泰安旅館“醒”過來了。

空中一輪白月隨旅館一同出現。

它比旅館整體要更加不真實，像是兒童初學者的蠟筆畫。

以旅館為中心，二十米開外的地方一片濃稠的黑暗，無數認不出形狀的黑影舞動著，隱約有稀碎的人聲。

【歡迎玩家進入第五區！即將進入C級副本：泰安旅館！新手副本完成后，系統將為您更詳細地介紹本游戲。】

【已為您開啟D級直播間，目前在線觀看人數：0】

【檢測您的資料……恭喜您獲得稱號“瘋魔”，新人主播初始積分：20，游戲內存活一天消耗1積分，請主播再接再厲！】

【積分商城已為您開放！】

不同于個人系統虛假的情感充沛，這次是游戲主系統的機械音，自主系統出現開始，小系統便不再發言。

熟悉的流程再走一遍，戚向晚卻想，規則沒詳細給新玩家說明白，上來就讓玩家們直面隨機新手副本，太損了。

這會篩掉不少反應慢一步的人。

停車了。

聽到太多超出常人理解范圍的信息，周鑫在那兒兀自震驚，他獲得的稱號很直白，就叫【老司機】。

周鑫不滿意，這聽著不像個好兆頭。

戚向晚倒適應良好。上一年初他就聽過一遍了，這是第二遍，只不過由曾經四區變成了五區，曾經的【狂徒】變成了【瘋魔】。

稱號根據每個主播性格的某一面特質隨機決定，在以后的副本中，直播間將以此命名，足夠特別的稱號，能夠吸引更多觀眾的眼球。

例如，四區的某個A級主播，他的稱號就是【新時代魔法少男】，不少觀眾就是因為這個稱號而點進他的直播間。

周鑫還在腦子里瘋狂問系統。

他不知道的是，再拖延下去，就要到進入副本的截止時間了。

進入副本之前有三分鐘給主播進行自我調整，然而，它一開始不會說明，除非有人特別提問。

第一次遭遇這種非自然現象，謹慎的人會猶豫思考，膽小的人畏縮不前，這些都需要時間。

哪個新人會想到有這種坑？

最后三秒鐘時，系統才會顯示出來……伴隨著惡意濃稠的、迫不及待的聲音。

這一令人窒息的操作是一大部分新人被淘汰抹殺的原因。

戚向晚拍了拍周鑫肩膀，讓他回神：“走了。”

看來暫時出不去了，先把副本通關再說。

游戲空間跟它所謂的觀眾一樣，說著幫助人類進化的謊話，走著娛樂至上的道路。

觀眾不喜歡平淡的發展，喜歡矛盾沖突，于是副本任務鼓勵主播們自相殘殺；觀眾不喜歡太順利的劇情，喜歡強強爭奪你死我活，于是直播間出現了副本難度增加的選項。

只要觀眾們愿意，投票過三分之二后，副本隨機增加難度。

【又一個新開的副本了，先看看這批人資質怎么樣。哇……瘋魔？看著不像啊，有點意思。】

他的直播間出現了第一條彈幕。

后面又零星出現了幾條，觀看人數逐漸有了十幾人。

【看著不錯啊，主播反應挺快的。切，還以為能看到最后刺激的部分。】

【還沒開始呢，觀望觀望吧，這回的新人運氣算好了，隨機到了C級。隔壁有個30人隨機到A級副本的，兩天過去只剩下七個人了。】

【剛從隔壁過來，隔壁是真的沒意思，新人只會東躲西逃，根本不會反擊。】

只開放了一個月的新區根本不存在高級主播，會來五區的觀眾大多數是新觀眾，或者是看膩了神仙打架，跑過來找潛力股新口味的老區觀眾。

換句話說，新區的觀眾沒有特別關注的主播，于是他們分布很廣，幾乎每個新開的副本都會有人看。

戚向晚率先下車，直往建筑的正門走，不去看旅館邊界一周任何模糊的景物。

旅館正門是透明的玻璃材質，可無論從那個角度，都看不到里面的設施。

“喂！別沖動啊年輕人！”

周鑫被他直奔目的地的舉動驚到，他本來還想到周圍看看，或許能發現什么信息或者解密關鍵呢。

他搖了搖頭：這年頭的年輕人，唉，就是沉不住氣！

現代人誰沒接觸過懸疑解密相關的作品？電影，小說，還有近幾年興起的密室逃脫，劇本殺什么的。

周鑫沒到老古董的年紀，為了更好接觸客戶，這些東西他或多或少都了解一點。

于是哪怕遇上了這種非自然現象，他在開始的慌張懼怕之后，很快冷靜下來。旅館、直播、玩家，三個要素足了，估計又是什么新型解密游戲。

在面對未知的事物，抱團總是人類的第一選擇。

眼見唯一的同行人越走越遠，周鑫連忙跟了上去。

他邊跑邊回頭看了一眼，只一眼差點把他心臟給嚇出來。

濃濃的黑暗吞噬了他們來時的路，吞沒了樹木，蓋過了車，隨著他們的腳步一點一點往前吞并。

進入正門前，他耳邊響起一道機械音：

【距離截止時間還有12秒，主播已全部進入副本。】

不知道是不是一天內接收到太多震驚產生的錯覺，他似乎從機械音里聽出了遺憾的意味。

……

“重新回來，感覺怎么樣？”

這次腦海里，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男聲。

自稱炮灰逆襲系統的玩意兒安靜地待在他直播間頁面，對此毫無察覺。

戚向晚動作不停，推開玻璃門，周鑫跟在他身后進來。

一時間，十六道目光齊刷刷地刺向他們，打量的，警惕的，或者好奇的。

旅館大廳也是簡約風格，主題色為金白，前臺倒是紅木，只站著一個微笑的服務員，招待客人的兩排沙發上坐著神色各異、著裝不一的十六個人。

加上他們，這次副本一共十八人。

直播間彈幕說出了他的心聲：

【十八人，對于C級副本也太多人了吧！】

【完全隨機副本，五區淘汰率堪比一區，有好戲看了。】

【零區來的，看看新區有啥好玩的。剛進直播間，實話實說，這位主播挺帥，就是有點眼熟。】

【零區是什么？第一次看直播，有人解釋一下嗎？】

【凌駕于所有大小分區之上，游戲內A級以上的主播具備資格進入，主要可參加最高等級副本。

眾神之地，又稱，神域。】

戚向晚想了想，回答剛才那個聲音：久違了。

氣氛很沉悶，和十幾個陌生人來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家都在戒備地相互打量。

第五區每個新人都有系統，該問的、不該問的已經向自己的系統問完，都清楚，在結束副本之前，暫時回不去了。

其他的問題，如系統是什么，游戲到底如何通關，制作人又是誰，系統通通沒透露。

其中一個黃毛和一個綠毛不知道進副本前經歷了什么，全身哆嗦，面色白得嚇人。

可惜主播們在副本里一般看不到其他人的稱號，稱號是最快了解一個人的方法。

兩個穿著經典長袖長褲、套著秋裝外套的女高中生有些發抖，縮在角落竊竊私語，時不時看周圍人一眼。

左邊背著網球包的青年對身旁的眼鏡男靦腆地笑了笑，眼鏡男對他點頭。

人群中有個锃亮的光頭四下看了看，想開口，見來了兩個新人，頓時憋住了。

戚向晚也在打量他們。

五區是新區，觀眾也大多是新觀眾，沒有人對新人有多大期待，副本難度提升的幾率不大。

難度提升前提是場面要夠激烈，主播里至少要幾人有矛盾沖突的實力。

他們這個C級副本，幾乎沒什么觀眾會看。

戚向晚滿意地想著，心情從又一次被迫參加游戲的郁悶中明媚回來，臉上自然地露出一個符合社交禮儀的禮貌微笑。

直到他看到了那群人中央的魚頭套。

魚頭套弓著身子，頭套上鱗片閃閃發光，閃著詭異的光。有沙發不坐偏要坐桌上，翹起一只腳，看著所有人，冷笑一聲，沙啞著嗓子低聲嘆道：

“這次的新人素質真差啊。”

說話時，青白的魚唇嗡動，破碎的尖牙沾著血露出。

他的頭套與面部貼得很近，幾乎覆蓋了整張臉，魚的鱗片也非常……特別，黏連魚皮處總是隨著他講話時面部肌肉的動作而溢出淡青色粘液，幾絲幾條地掛在鱗片相連之處，沒徹底流下來。

給人的感官效果不亞于驚雷落地。

這就是……傳說中的逃生游戲老玩家嗎？

眾人一時被他的外形震住，欲言又止。

陌生的魚頭套，熟悉的垃圾審美，戚向晚頭皮發麻，差點沒繃住表情。

好家伙，他玩得很開心啊？

這時前臺的服務員過來了，帶著和戚向晚一樣的社交禮儀式微笑。

接受過專業訓練的女服務員按照流程給他們分配好了房間，將鑰匙分配到每一個人的手里。

她嗓音甜美，每一個字都帶著某種迫不及待的甜蜜：“親愛的顧客們，歡迎光臨——”

“預定的房間已經全部準備好了，請務必在今晚零時前回到所屬房間里。不用擔心食品安全問題，我們會為您貼心準備好經過重重篩選的合格食物，在早八、晚七，準時送達您的房門前取餐處。”

“謝謝配合。”

新人們認真聽完，大氣不敢出。

【主線任務開啟：三人以上副本內存活48小時，完成后每人可獲取5積分，失敗則全員淘汰。

支線任務請自由探索。】

淘汰，指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主線完成，只給5積分……？

媽的，這也太摳了吧！

周鑫忍不住心里爆粗口。

【游戲內每日存活消耗1積分，其余積分用途詳情咨詢積分商城，請玩家們積極完成副本任務。】

新人們下意識打開直播間屏幕，點開透明面板右下角的積分商城，只見上面每樣東西都明碼標價：

【米飯（已熟/大米/小米/今日無其他品種）：0.1積分/兩

水（可蒸餾/自來水/溫度可調）：0.1積分/升

蔬菜（生/熟/品種可選）：每50克0.2積分

肉菜（品種可選/可混蔬菜）：每100克0.2積分】

食物被排在了暢銷榜最前面，一點開商城就能看到，往下看還有更多精確到小數位積分的商品。

不少人內心崩潰：賣那么貴，搶錢吧！學校公司食堂都沒你那么貴！！

服務員保持甜蜜的聲線：“接下來，請大家隨我，回各自的房間。”

她歪了歪腦袋，對意味不明地輕聲說：

“千萬，千萬不要脫離隊伍……”

新人們面面相覷，不少人面露驚懼，不安的氣氛蔓延在大廳內。

有人猶豫不決，等著第一個響應的人出現，也有人咬牙跺腳，決定豁出去了，慢慢地，光頭和綠毛黃毛站起來了。

魚頭套突然打斷她：“不干，滾吧。”

服務員：“……？”

所有人注意力來到這邊，現場安靜下來。

服務員等了一會兒，沒人理她，不得不又重復一遍：“接下來，請大家隨我來……”

其實很奇怪。

這么大一個旅館，工作人員都不多幾個。

戚向晚打斷她：“我們有腿有手，為什么要跟著你？”

服務員被說得卡了一會兒。

魚頭套繼續：“鑰匙都給我們了，還不放心啊？跟著你？說，你什么居心？”

周鑫被他倆配合講愣了，環顧四周，幾個站起來的人也很懵。

這、這，不是吧，兄弟，你們也太勇了！

從來沒遇到過這么煩人又大膽的玩家，三次被堵的服務員沉下臉，用不帶情緒的、不會轉動的眼球地看著他們，看著每一個人，無聲靜默。

被她關注到的每個人都忍不住移開目光。

她緩慢地笑了。

再次開口時，她的聲音不復甜美，倒像是某種被砂紙磨過、很久沒有說話時獨有的啞：“好的……希望、大家住店、愉快。”

奇異的斷句方式與墻上一格一格機械轉動的秒針同步。

她凝視著，期待著，朝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明天、再見。”

她重新露出一個極為夸張的笑容，嘴角弧度拉到最大，像一個正在表演的戲劇演員。

“當——”

夜晚十點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