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尋往床上扔了幾套衣服和一些雜七雜八的必用品后，就在書架前繞走起來，他走得極緩，手指在書脊上滑過，書很凌亂，他總是隨手將書往書架上一擺了事，讀過的沒讀過的，各種門類的，雜放一起，不少愛書的朋友因此批評過他，他認為書本身就是美的，怎么放都有美感。周尋在挑書，每次出門前，他在這事上都要花費大量時間。

手指在書上劃過的觸感是種享受，正應了周尋此時的心境，他剛剛設計完一款新游戲，得到好評，用公司同事的話來說，取得了成功。按周尋的理解，他將擁一個長假，又可以理所當然地任性一段時間了。這次，他選了幾個地方，準備慢慢游蕩。

周尋挑出一疊書，抱到床上一一細究，像女人精挑出門的衣服。這抱書有讀過的，有未讀過的，心理學，歷史，哲學，偵探小說，社會科學，生物學……心理學占大多數。周尋很滿意，將書整齊地疊進箱子。

明天出發。周尋合上箱子，興奮地伸了個懶腰。

手機響了，看到孔青虬的名字，周尋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下箱子，隱隱感覺這次行動要泡湯了。

我需要你。孔青虬開口就說。

這不像孔青虬的說話風格，周尋耳朵豎起來，他極快地在記憶里打撈了一下，相交多年，孔青虬從未請他辦過什么具體的事。

孔青虬問周尋有沒有時間，有沒有興趣去他老家一趟。孔青虬說的是他的老家，周尋反問了兩次才確認。

周尋應承了，孔青虬出口的事，還是他老家的事，比起周尋計劃的旅程會有意思得多。

這么痛快？你還不知道什么事。孔青虬說，這次有可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需要一段時間的，我也說不定。

周尋莫名地感覺孔青虬有點猶豫，他告訴孔青虬，他最值得驕傲的是有任性的自由。

我的公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優勢不是上班。周尋告訴孔青虬。

明天就來。孔青虬只說到時去機場接周尋，沒說清是什么事。孔青虬自己已在老家。

對孔青虬那個家，周尋一向好奇，最初來源于孔青虬提到孔家時那種說不清的口氣和態度。孔青虬大學時離家，到讀研究生，參加工作至今，都呆在城市，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個城市生活上是他半個故鄉，又承載了他的理想，這就等于他的根了，就是說，他的根是扎在城市的了。但逢年過節，孔青虬都要爭取回去，搭飛機，坐動車，再巴士，千里迢迢，像趕重要的學術論壇，說回去祭祖，在供桌前上香。

這么多年，周尋一直很難想象，孔青虬跪在供桌前舉起香的樣子。孔青虬是個科學家，理智與清晰就是他的氣質，周尋極好奇，跪在祭祖供桌前，孔青虬在想些什么。

孔青虬講過他的家，應該是家族。孔青虬強調家族兩個字，并解釋不是什么家族企業，政治家族之類的，是那種老式家族，以長輩為家尊，長幼有序，幾代同堂，一起祭祖，一起過年，一起生活，就圍一張桌子吃飯的那種。

別把眼睛瞪那么大。孔青虬沖周尋點點下巴，沒錯，類似電視里那種傳統家族，但沒有那樣的浪漫與精彩。以前的村寨就是這樣一個個家族湊起來，只是現今早散盡了，那種家族不屬于這個時代，但孔家留了下來，所以很特別，因為我們孔家是有故事的。

周尋朝孔青虬側過身，要接納那個故事的意思，他相信了解了那個故事，就會了解孔家，了解孔青虬，但孔青虬的話總在這里斷掉，周尋只好縮回身子，孔青虬不想開口，便沒有問的必要。

祭祖是大事，只要能趕回去，孔家人都不會缺席。孔青虬說。每年一次，孔家舉行祭祖儀式，孔青虬都要提前很長時間安排工作，他要研究，要帶研究團隊，要參加活動，作為一個有些影響的科學家，還有不少講座，回鄉祭祖的時間要極努力才能擠出來。

不回去不成。每每時間安排得極艱難時，孔青虬就顯得焦躁，臉上現出少見的茫然，像被什么問題纏住了，他說，我太遠，奶奶他們是知道的，如果我確實回不去，他們能明白的，可我過不去，沒有去插那三柱香，怪怪的，像有什么事沒做，有東西扯著我，誰知道怎么回事。孔青虬對自己疑惑不解。

這時候的孔青虬是陌生的，周尋也被孔青虬的困惑影響了。大學和孔青虬認識，兩人相交至今八年，他自信對孔青虬極了解，兩人開玩笑，八年的持久戰，彼此都像一本讀透的書，沒有回味余地了。但只要提到孔家，周尋就看不清孔青虬了，孔家像一層煙，把孔青虬霧住，使他變得面目模糊。

孔青虬去機場接周尋，說，這次是讓你來是真有事。

你說過了。周尋從孔青虬的話里聽出猶豫，他盡輕描淡寫，聽說你老家山清水秀，我本就打算出去走走，這是個好去處。

周尋，你好奇得要命吧？孔青虬看著周尋。

先帶我回你家再說吧。周尋扯著孔青虬往前走。

不要用以前那種獵奇心理。孔青虬立住，扯住周尋，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