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尋運氣很好，他按孔青虬提示的，問起那個故事，丹生婆婆迷茫地看著周尋，持續很長時間，就在周尋以為沒戲時，她開始講了，表情呆滯，但語調平靜，語速正常，邏輯清晰。

很久很久以前，孔家有一個先人是巫，她一輩子留在孔家，族人的種植、狩獵、婚娶、生子等各種大事都要讓她占卜，聽她的指引，她負責著族人的身體和靈魂。煙火日子，她是支撐，但她更重要的支撐是高于煙火日子的那種東西。巫將新生兒子的靈魂引到世上，又將逝去族人的靈魂引向另一個世界。在族里，有一些很重要的日子。

某個特別的日子，族里的某間屋子里，巫帶著家族的長輩女人守住臨盆的女子，巫祈禱，吩咐女人們舉行某種儀式，將新生兒接到世上。每迎來一個新生兒，巫就帶領族人舉行感謝上蒼的儀式。

另一種日子總在夜晚，族人在濃黑的曠野點燃火把，將逝去的人圍在中間，最后一次為他舞蹈為他歌唱，最后他們留下巫，巫將逝者引向另一個世界，有了巫，逝者不會迷路，會走得很安心。逝者要去的那個世界，巫是看得到的，在那個世界，人的靈魂安寧了，會重新生長，有新的日子要過。所以族人只說人逝去，不說死，巫讓他們明白，逝去是去過另一種日子，有另一種存在的樣子，所以肉身沒必要了，那種樣子活著的人理解不來，但他們相信巫說的一切。巫最后離開時會點燃逝者的肉身，當她送過逝者歸來時，族人以最高的禮儀迎接她，端給她最干凈的水，托她送給逝者——逝者已經成為祖先。

族里第三種重要的日子跟祖先有關，那些日子，族人聚在一起，巫會重復部族最初的故事，講述部族里最勇敢或最仁慈的族人祖先，部族在壯大，部族的祖先也在壯大，他們相信，祖先和活著的族人仍是一體的，祖先在那邊，活著的人在這邊，合起來才是完整的部族。

平常的日子里，巫或呆在屋里，或到山上山洞里，參悟世間的一切，感受萬物之靈。后來，巫的意識和有靈萬物融為一體，她參悟了生死的秘密，洞察了天機，獲得打通逝者與活人間兩個世界的力量。也就是說，巫找到了長生的秘密，她可以將人的壽命延得很長很長，對于人來說是長生不老了。

傳說中，那個方法就是重新整理人的肉身，人自到了世上，接觸無數穢物，有無數欲望，把肉身敗壞了，那個方法就是清理肉身的穢物，重新編排肉身，肉身在很長時間內都會好好的。

掌握這個秘密的最初，巫很高興。那時是深夜，她獨自在山洞里，她沖出山洞，在山上飛奔，從此，她的族里再沒有逝者，再沒有悲傷。她奔跑至天明，對著日出她坐下來，直坐到日落，直坐到深夜，再次坐到日出。下山的時候，巫最初的欣喜變得清醒，他已經打定主意，封存這個秘密，永不公開長生的方法。

族人的頭領跪在巫的面前，求她公開長生的方法，給族人降福。巫不說話，讓頭領隨她走。她帶著頭領走過山淌過河，到過其它部族，去過密密的森林和寬廣的荒漠，看過日出日落，看過星辰變幻烏云翻滾，看過猛獸飛禽，一路走一路感受。最后一天夜里，他們來到一條大河邊，河寬極了，水洶涌著，他們過不去了，兩人在河邊坐下。

巫問頭領一路之上看到些什么。

頭領很奇怪，因為巫是一路同行的，她怎么會不道他看到些什么。

那是我看到的。巫說，你看到了些什么。

頭領開始講述他看到一切，講得很細。

巫說，你只看到殼。

頭領不明白。

巫告訴頭領，想帶他看的不是萬物的樣子，想讓他看的是生命。

巫開始說，一路走來，萬物繁榮又凋零，死去又出生，循環不止，世界永遠有新的希望，這是天地的旨意，人是萬物靈長，更要遵循天道。一代代轉世投胎，才有機會到另一個世界，過那邊的日子，這邊的世界才一代代有新的生命，有新的開始。這樣的安排，是天地的慈悲和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