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孔世成將孔家人聚在后廳，周尋也跟進去。孔騰拿不定主意，喜糖早送了，請柬也在前些天發出了，還有祭族譜的儀式也一并跟親朋好友通氣了。現在取消嗎？或許只能這樣，喪事是不能等的。何玉慧很焦急，她含含糊糊提到將要出生的孩子，她仍記得孩子在祭族譜儀式上的亮相。

孔世業明確表示他們的事不能再等了，他們在城里有要緊的事，孔世娟也得盡快回城，這件事也許關乎他們人生的成敗，耽誤不得。

孔世業、孔世娟和郝婷都用信用卡貸了款，這段時間拉下臉皮，向不少朋友借了錢，從孔騰和馮梅芳那里也得到一點錢，還向孔青虬借了一些，加上原來的一點存款，幾個人把所有渠道得來的錢湊在一起，有挺像樣的一筆。已經和孔世業那個兄弟劉勝計劃好了，幾個人合建一幢八層的樓房，每層四套，建完后按一定比例分配房子。那塊地皮很好，建成后房子肯定會大幅升值。等將房子賣出一些，就可以還清欠款，剩下的就是賺的了，可以作為下一幢樓的資本。

孔世業和城里的朋友約好了，婚禮后立即回城，簽合同、商量房子格局，啟動工程。房子建得越快越好，貸款不能拖，借來的錢也不能拖，孔世業他們恨不得現在就開始建房。

若這次婚禮不辦，孔世業他們回城，錯過了某個時間，按風俗，三年內再不能結婚。兩人不想再拖了。

孔騰不敢拿主意，說從來沒碰見過這樣的事。

馮梅芳也沒開口。

喪事喜事一塊辦。孔世成拍板，祭族譜的儀式也一起。

孔世成的主意最初驚嚇了孔家所有人，既是對這個主意本身的，也是對孔世成做出這個決定的驚訝。

沒人開口，孔世成順自己的思路安排下去，他的意思是，喜事辦得低調些，到時，新人在丹生婆婆靈前行禮，在族譜面前行禮，這也是一種見證，孔家有人逝去，也有新人進門，是人世最正常的情況，順其自然就是好的。

孔世成這樣會說話。周尋簡直難以相信。

孔騰覺得這樣過份了，從未有人將喪事喜事一起辦，這像什么話，以后孔家在陽升鄉怎么見人，這樣不合禮，不吉利，新人在靈前行禮，算什么事。

孔飛也不說話了。

朱彩彩則專注地看著孔世成，似乎有些驚奇。

馮梅芳若有所思。

何玉慧滿臉糾結。

孔世業、郝婷和孔世娟則極矛盾的樣子。

孔青虬表情游離，似乎眼前的事與他無關，他的注意力一定在他的研究項目里。

不錯啊。孔藍雀說，這是一個特別的主意，為什么不行，就因為以前沒有人這么做過？事都是人做出來的嘛。

孔世成環視眾人一圈，開始陳述他的理由。陳述中，周尋恍惚看見孔世成身上一層硬殼樣的東西在裂開，剝落，從中走出另一個他。

孔世成認為，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這是個自由的時代，很多東西變了，以前不可能的改變，一個一個出現了，不管情不情愿，人們還是得接受。事實上，兩件，不，三件事一起辦，是最實際，最節省時間、成本，卻又能取得最大效應的辦法。對于離開，丹生婆婆是早有準備的，她認為只是去了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里有孔丹生。孔世業和郝婷的喜事，祭族譜儀式都會是她老人想看看的，在她走之前，讓她看看家里這兩件喜事是應該的。

反對的人沒有應聲的，因為想不到其它辦法。

孔世成開始安排了，送喪之前，舉行婚禮和祭族譜儀式，新人對族譜行禮后對丹生婆婆行禮，然后送喪，然后喪席喜席一起辦，酒席要辦得很豐盛。

馮梅芳第一次現出那樣慌張的神色，她和孔騰對視著，彼此滿臉疑慮。馮梅芳湊到孔世成身邊，和他低聲說著什么，孔世成認真聽著，但最終搖了頭，很堅決的樣子。何玉慧也湊過去，扶住馮梅的胳膊，輕拍馮梅芳的手背，是安慰的意思，更是支持孔世成的意思。

周尋發現，不知覺間，孔世成和何玉慧已自動承起孔家的事。

事情就這么定了。孔世成宣布，很快安排著把這事告知親朋好友。何玉慧突然手捂肚子，腰彎下去。

何玉慧要生了，孔世成一邊交代孔騰和孔飛先打理喪事，準備祭族譜的事，交代馮梅芳和朱彩彩打理孔世業和郝婷的婚事，自己叫上孔世娟，送何玉慧到鎮醫院。

孔世成很快從鎮醫院回來了，他將何玉慧的母親和姐姐喊到醫院照顧何玉慧，自己回來打理事情。深夜，孔世成又到鎮醫院去，第二天一大早，開車帶著何玉慧回來了，還有剛出生的兒子。

這一天，正是丹生婆婆送喪的日子，孔家祭族譜的日子，孔世業和郝婷結婚的日子。

孔世成抱著孩子，跪在丹生婆婆靈前，告知丹生婆婆，她的重孫子出生了，名字叫孔定。

一切按孔世成的安排，喪禮前舉行婚禮和祭族譜儀式，新人在靈前行禮，然后是喪禮。有竊竊的議論，孔世成在幾件事中周旋著，在人群中穿行，偶爾停下來和親朋好友說一句什么，他走過的地方立即安靜下去，好像他身上帶著某種神奇的力量。

那天晚上，孔世成舉起酒杯，在酒席間來來回回，像條靈活的魚，那些鄉干部村干部向他舉杯，鄉里有名望的老輩人向他舉杯，同輩人向他舉杯，帶著清晰的敬意。他走過的地方，有人甚至提到孔丹生。

孔世成抱來剛出生的孩子一一跟那些有頭臉的干部和長輩打招呼。其中有幾個，據說是在鎮政府工作的，有一兩個還是孔世成的領導——他們是孔飛請來的，當然沖的還是當年孔丹生的面子——面對他們，孔世成表現得落落大方。

周尋知道，孔世成找到重建孔家的路了，不管這路成不成，總之，現在的孔世成有力量順著那條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