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思想準備，孔家那種熱鬧還是讓周尋驚奇，那座算得上古老的房子里，有那么多房間，到處有人聲，到處閃著人影。周尋對孔青虬說，這里有熱騰騰的生活氣息，我真正是體驗生活來了，難怪以前喜歡叫過日子，這就是過日子的感覺吧。

孔家的家庭成員都回來了。喝過馮梅芳準備的綠豆爽后，周尋就知道孔家將有一場婚禮，新郎是孔世業，孔青虬的二堂兄，新娘叫郝婷。周尋對孔青虬說，你不會是讓我來參加婚禮的吧。

也有可能是葬禮。孔青虬說。

周尋細看孔青虬的臉色。

孔青虬提到他的奶奶，86歲了，臥病在床兩年了，最近病情不穩，家里人都回來看她。

讓自己來看望孔青虬的奶奶。周尋下意識反應，立即覺得不對，他不是醫生，倒是孔青虬自己，在最頂級的醫學科技集團，有不少新研發的藥品或醫療器材。孔青虬認為奶奶主要不是生病，而是老了。

老是完全沒法的。孔青虬眉眼凝重，除非徹底解決問題。

周尋還想問什么，孔青虬沒再談下去。

晚飯，馮梅芳炒菜，幾個年輕人端菜，放在廳里的圓桌上，孔青虬的母親朱彩彩擺放碗筷，一切忙碌而整齊。孔家的家庭成員，孔青虬向周尋介紹過，那個從孔青虬奶奶房間出來的男人叫孔騰，是孔青虬的大伯，他像一個農民代表，若電視劇需要這樣一個角色，他完全不必化妝。幾個年輕人，是孔世業、孔世娟和郝婷，孔世業是孔騰的二兒子，孔世娟是孔騰的小女兒，孔騰的大兒子孔世成在菜上齊那一刻踏入家門，懷著身孕的是何玉慧，孔世成的老婆。

飯桌應該是定制的，極大，圍得滿滿的，除了孔青虬的奶奶沒法下床，在家的孔家人都圍坐到桌邊，包括孔世成5歲的女兒孔秋園。夾菜、扒飯、盛飯，年輕的給老一輩盛飯，老輩替孔秋園夾菜，一切有禮有節，一大桌子人，沒有說話聲。事后，周尋對孔青虬感嘆，感受到大家族的遺風，說他以前對這個不以為然，覺得古板又嚴肅，但坐到那張桌邊時，他莫名地隨著禮節走，成了其中的一份子，那氛圍有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周尋想起孔青虬對祭祖的矛盾，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他沒有問孔青虬。

飯后，幾個女人將碗筷收拾進廚房，仍然忙碌而有序。

孔騰和老婆馮梅芳說了幾句后，到客廳沏茶。除馮梅芳進廚房洗碗，其他人圍坐客廳，茶起了，電視開了，朱彩彩安排各種小零食，孔世娟和孔秋園嬉鬧著，其它人或啜著茶，評價孔青虬帶來的茶葉，或看電視，或三兩個湊一塊低低談著什么。事后，周尋對孔青虬說，客廳有種斯文的熱鬧，坐在那，像坐在某部電視劇里，像泡在淡淡的溫情里，電視劇和溫情都是有些年份的。說完他嘲笑自己酸。反正，孔家確實有不一樣的東西，我一時說不清。

我自己都說不清。孔青虬說。

茶過三巡，周尋朝孔青虬示意該出門了。飯前周尋就和孔青虬提過，想在鄉下的夜晚里走走，說鄉下的夜晚有通透的黑通透的風通透的泥土味，感官也會變通透。孔青虬取笑周尋，說他全身透著酸味，周尋反駁，這酸是被你老家挖掘出來的。

兩人走出寨門，陷入安靜，一路伴著腳步的沙沙聲，四周蟲聲密集，兩人一時無話，周尋隨著孔青虬，順寨子右側的小路，通向田野深處。遠處的山，田野里的麻田、瓜架、稻田、菜地，沾染了夜色，深深淺淺地黑著，天上的黑爍閃著繁星，黑得發亮。周尋伸展雙手，緩緩轉一大圈，感嘆這里的黑是有層次有靈氣的，城市里的黑是死板混濁的。

你不當文學家可惜了。孔青虬截斷周尋，這是他和周尋很大的不同，他認為周尋總有些無用的感嘆，把人弄得花花俏俏。

兩人在一個池塘邊坐下，孔青虬的手抓扒到一些小石子，扔向池塘遠處，咚咚的響聲從夜的深處圓圓地滾出來。孔青虬的話題打開了，談起他們公司的一些新研究，談起他近期在權威期刊讀到的論文，特別是其中一些有關生命科學的，對身體的新理論新研究，他說那些東西是會刷新腦子的。他侃侃談著，偶爾問問周尋的看法，問他近期看書，是否有讀過相關的內容，如果有，一定要和他交流，他要了解，研究。

話題越鋪越開，兩人的談話像一根又一根繩子，向四方伸展而去。今晚主要是孔青虬談，這段時間沒見，他似乎攥下了極多的話。

周尋想起大學時期，兩人在圖書館前長談的那些時光，學校圖書館前面有個花園，不大，樹卻高大的，石椅掩在翠色之下，孔青虬和周尋選坐一張固定的石椅，話題滔滔不絕，思想碰撞，將話談成一片海洋，石椅成了一葉小舟，經常從中午邀游至晚上燈起，兩人從花園出來，走向食堂，身體和精神都輕飄飄的。

孔青虬停止說話，周圍滿是突兀的靜。孔青虬仰頭，望著滿天的星，半天，說，這些星感覺這么遠又這么近，這樣一大片，不知哪些是活著的，哪些是死掉的。

比我文藝多了。周尋開玩笑，這不正常啊。

孔青虬沒接周尋的話，顧自說自己的。

孔青虬說他小時候就很喜歡看星星，老輩人認定星星是有靈性的，跟地上的人有關，他又好奇又疑惑，不停纏問，從沒有問出明晰的結果。他們對相信的東西都糊里糊涂。

周尋望著孔青虬，他蒙了一層霧狀物，有種亦真亦假的虛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