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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悲憫之門
“你……一切……答案……”
“……交易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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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這一瞬睜開了眼。
視線有些模糊,盡管他嘗試勉力調整視焦但收效甚微。他嘗試呼吸,卻意外將鼻腔里的粘稠液體嗆入了咽喉,引發了劇烈的咳嗽。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仿佛遭受了重創,四肢像是灌滿了鉛,來自身體的反饋相當有限,他感到自己僅有意識可以保持活絡。
怎么回事,我經歷了些什么?我難道不是在醫院?
視力逐漸恢復,在努力聚焦之下,他終于能看清周圍的環境。
眼前是一間普通的臥室,裝潢的風格他只在雜志上見到過,大概要追溯到十七八世紀。
織物地毯、原木地板上卻是令人發指的紅色。
一股不妙的感覺涌上心頭。
這到底是哪?
他扭動脖頸,從一旁的鏡子里看到了他的現狀:他跪倒在地,身上纏滿了可怖的猩紅色管道,那些駭人之物上遍布著無數的針孔,深深扎進了他的身體。身后是一個密閉的金屬器皿,管道的另一頭就鏈接在那里。眼耳口鼻乃至毛孔都在滲出觸目驚心的紅色,全身通紅的他看上去就像被剝了皮的羊。
“這算什么,邪教儀式?”
真是要命!
憑借恢復了的部分力氣,他猛地發力,從束縛中掙脫了出來,倒向地面。
這一舉動使得那些針頭刺入的更深,但不知是不是身體失去了知覺的緣故,羅薩利歐并沒有感到任何疼痛。
“咳……”
鼻腔的窒塞感稍微減退,他口鼻并用的呼吸著,而灌滿肺葉的卻是濃郁到無以復加的血腥氣。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至少他還活著。
“咳……咳……”
盡管,情況有些糟。
他咯出了幾口腥甜,濃郁的血腥氣味撕扯著他的臟腑,強烈的反胃感陣陣沖擊著大腦,血液源源不斷的從他的各個洞口涌出,讓他無論在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難以承受。
雖然目前發生的一切都荒誕不經離奇之至,但他目前唯一需要考慮的事情就是怎么活下去。
手腳恢復了部分力氣,他拔掉了那些管道,艱難的撐起自己沉重的身體,靠上墻壁。做完了這些他有些虛脫,一陣陣疲乏感蕩漾在身體的各個角落。
挪動身形,讓自己靠的更舒服些。
在確認擺脫了死亡的威脅后,緊繃的神經才得以釋放,這一刻,腦中涌現了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
他叫羅薩利歐,本是個普通人。一天他被查出患有絕癥,并被告知時日無多,他決心在人生的盡頭創作一本叫做《槍與玫瑰》的小說,內容是有關一個同樣叫做羅薩利歐的牛仔帶著他的槍放蕩人生玩味生活的浪漫故事,可他還沒寫完,就倉促的見了上帝。
他占據的身體原主叫做菲特,似乎是個知識廣博的研究人員,除此以外有關他的信息則顯得有些支離破碎。
好在,這個世界的語言、文字、科技、文明等,倒是詳盡的涌入到腦中。
“我該感到慶幸,畢竟我來到了一個真正的奇幻世界,可是,接下來我該做什么?”
這個世界和自己原先的世界迥然不同,想要融入其中必然需要時間,而且……
他看著滿是鮮紅的地面和狼藉的一切。
“這里的生活可能未必如想象中的那樣美妙,但,誰說的好呢?”
他就這么倚靠著柜臺,直到恢復足夠的力氣后,他緩慢起身,借助著墻壁的支撐,他踉踉蹌蹌的來到浴室。
沒什么比洗把澡更重要的了。
來到盥洗室,打開水龍頭沒多久,通過管道輸送的水就被燃能熱水器加熱到適宜的溫度,冒著熱氣流了出來。
通過記憶,他獲悉這得益于成熟的燃能技術。
這個世界的科技有兩種分支,燃能和晶能,分別以燃氣和源晶作為供能物質。
燃能技術已經頗為發達,像這樣通過燃氣對水進行加熱只是其中一種基礎的用法。早在六百多年前,西方帝國亞頓就已經發現了地底的可燃氣體并加以開采、研究。時至今日,燃能輪船、列車和空艇制造技術都已經十分成熟。
而晶能技術,相對之下則顯得有些年輕。這種技術發揚于東方的艾特諾聯邦,以一種叫做源晶的供能礦物為基礎。源晶的特點在于它只需剔除雜質,即可直接用以驅動晶能器械,像是大容量的電池。他看向了浴室里發散著白色光芒的晶能燈,它就是典型的晶能產物。以源晶作為能源,不需要架設燃氣管道,僅需要一塊小小的源晶礦就能用上三四個月。
最為神奇的是,源晶在經過一系列特殊的處理后,可以被用作激發人體潛能的源物質,是成為“晶煉師”的必備材料。
晶煉師?
他對這個記憶中忽然跳出的別致名詞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所謂晶煉師可以理解為是覺醒了特殊力量的人群,是一種極為特別的存在。
“很好,這里總得有些光怪陸離的東西才說的過去。”
羅薩利歐扯過一條毛巾沾了些水,用以擦拭身體。他的動作不敢太過用力,也不敢直接躺進浴缸,因為他不知道身上有多少傷痕。
他現在有些希望自己是爛俗劇作里的主人公,鏡頭只要一發生切換,主角的傷口保準就消失的了無影蹤,故事的邏輯性簡直和月底的工資一樣虛無。
“哦,看來毫無邏輯性的事件也在我身上發生了。”
羅薩利歐再三檢索著身體,卻連一個細微的針眼也找不到。
大概……這具身體比較特別?
在接連沖洗了好幾次之后,他從衣柜翻出了些得體的衣物,一一穿上。
看了眼地上的狼藉,他不禁搖頭:還好這是幢獨棟的兩層式寓所,否則現在或許早就被人發現了異狀。
之后他走到鏡子前,開始端詳自己的面貌。
“這……”
看著鏡子中嶄新的自己,羅薩利歐一時竟有些錯愕,因為他突然想到了自己那部未竟著作中的開篇:
“他身長體闊,雙肩高聳,淺棕色的頭發不算很長,刀削般的臉龐稍顯滄桑。棕色的寬檐牛仔帽彰顯著他的神秘和張狂,不羈的絡腮短須揮發著他的桀驁和粗放。他單持華美而兇戾的雙管獵槍,架在自己的肩膀。他的風衣下擺振開了余暉,身后緊隨著同旅的西風。他哼著久遠時刻的歌謠,直向夕陽。”
他意外的發現,就外貌而言,鏡中的人除了沒有書中描繪的絡腮短胡和時髦的牛仔裝束外,其他方面幾乎完全吻合。
這是巧合嗎?
他曾經也有著充滿了雄性荷爾蒙的男子主義幻想,他無數次想象過自己來到了充滿尼古丁、咖啡和火藥味的西部片里,帶著自己的槍,為自由而活。
他收藏了不少和牛仔有關的東西,包括真正牛仔用過的牛仔帽和牛仔褲甚至牛仔內褲,帶馬刺的皮靴以及不少槍械的模型。
這就是《槍與玫瑰》中的主角——“牛仔羅薩利歐”的由來。
再三審視自己的樣貌之后他感到很滿意,一切的不尋常被他以一句話概括:
我走大運了。
可……這只眼睛是怎么回事?
他發現自己的右眼呈現淺藍色,但左眼似乎卻有些怪異。
那只眼睛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淺金色,而且瞳孔深處像是存在一些不規則的圖案,只是那似乎并不影響視力。
該不會是什么先天性的疾病?
羅薩利歐湊的離鏡子更近了些,用手指撐開自己的眼瞼,試圖看清楚那只眼睛的異狀。
看上去,那似乎是一個印記?而且,它在動?
內心忽然升起一陣不安,并且隨著注視,那種感覺顯得愈發強烈,漸漸的,他感到靈魂深處有種難以驅散的悸動正在聚集。
眼中的印記突然閃出一抹金色的光,措手不及之下他趕忙閉上了眼。
但重新睜開眼的瞬間,瞳孔急劇的收縮,心臟停止了搏動。
“天……這到底……”
眼前一變為雄偉壯麗的浩瀚宇宙,黑幕之下是了無窮盡的星屑,它們游弋彷徨不曾止歇,像是亙古而始,至今未熄。
他發覺自己成了毫無實體的意念,在這令人敬畏的宇宙中無目的的浮游。
宇宙中突然漾開了一圈圈的波紋,它們逐漸肆虐,震蕩著自己的意志。如果自己是一粒塵埃,那些波紋就是迎面而來的巨浪。
漸漸的,它們的力道變得愈發難以禁受,大腦的疼痛感愈發清晰且劇烈,如果再無法讓它們停下來,那會發生什么?
天知道!
但我該怎么做?
他嘗試重現“游”的動作,企圖在這浩瀚中勉力掙扎,但一切都無濟于事——他甚至沒有可以仰仗的軀殼。
停下來,停下來!
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即將被溺斃的螞蟻,無從掙扎,僅有絕望。
意識在逐漸消散,但這個時候他卻感受到了自己的意識中,出現了數個清晰可見的光點,羅薩利歐可以清楚的知悉它們的所在,而且他深切感到這些光點近在咫尺。
他的潛意識將其當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奮不顧身的撲向了它們。
周圍的光景在一瞬間劃過,他卻感到自己似乎是經歷了一次漫長的躍遷。
精神上的威壓消失了。
巨浪停息,他像是在這片星海之中落下了錨。
這是哪里?
腳下是一片漂浮在黑幕之下的神秘之地,其正中是一道恢弘壯麗的銀灰色墻壁,它以可怖的高度睥睨著瞳孔所能容納的極限,它橫亙在此,突兀而又決絕。其上鐫刻著的花紋古奧且繁復,墻壁上意義不明的符號,它們厚重且磅礴,像是記纂著亙古至今的某種文字。
巨墻兩側分立著十六尊黑色的雕像。他們動作神態乃至樣貌都有所不同,或是全副武裝的武者,或是手執權杖的教士,或是頭戴冠冕的王和后……
這些雕像明明只是靜默的矗立,但羅薩利歐有種強烈的預感,他們有著自己的生命。只要加以呼喚,他們就可以從歷史的桎梏之中掙脫。
他們難道是在守衛著這道墻?
而且他們的形態,不知為何很容易讓他聯想到國際象棋里的棋子。
周圍仍是那片無法企及的宇宙,還有那些不斷巡弋的星屑,仿佛這個地方是唯一的例外。
不對。
羅薩利歐驚訝的發現,那些散發著微末光亮,起初被他誤以為是星辰的東西,那些東西并不是真正的星,而是一扇扇形態不同,散發著隱隱微光的……門?
那么,這個地方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宇宙。
這到底是哪里?這道墻,這些雕像又是什么?
他轉而看向了那道巨墻,毫無征兆的,十六尊雕像的眼中突然亮起了火焰,與此同時,一個悠遠且宏重的聲音在他的腦中響起:
“漫長的歲月里,我們流離失所,茍延殘喘,翹首以待每個可能出現,或永無法再臨的黎明。”
“對我們而言,生存成了一場賭上生死的游戲。游戲規則即唯一需要遵循的生存法則:躲起來,活下去,直至歷史將我們遺忘。”
“我們戴上了厚厚的面具,讓真正的自己泯于過去,從此淪亡。”
“就連那真切的陽光,也終究成了我們遙不可及的奢望。”
“我們漫無目的的奔赴彼方,疲憊而又倉惶。”
“但,哪里才是我們的故鄉?”
“哪里,才是我們的故鄉……”
哪里來的聲音?是這道墻壁在對我說話?
“你究竟想要告訴我什么?”
那不知意義的語句一遍遍的回蕩在他的腦海,深深的悲戚和哀傷則充斥著他的胸口,幾乎要將他扼的窒息。
細碎的呢喃將沉重和不可掙脫的宿命感一遍遍的灌輸進他的意識,在那零散卻龐大的信息之海中,他知曉了這堵巨墻的名字:悲憫之門。
羅薩利歐勉力將瘋狂涌入的東西盡數摒除,以期平復自己的精神世界。但他終究有些難以抵抗,一遍遍的倦怠感逐漸侵蝕了他的心智,他感到意識開始模糊。
必須……必須離開這里……
像是應承了他的希冀,那道銀色的墻壁無聲無息的打開,一如緘默的撕開了天穹。在羅薩利歐的意志消散之際,他回到了現實。
下一瞬,雕像眼中原本單調的火焰在剎那暴漲,化作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