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青死于一個暴雨夜。

那晚的雨像是老天龍王發怒了一般，凌厲的雨點在寒風中劈頭蓋臉的砸下，猶如萬千針絲一般釘在地上，最后炸開成無數水珠。

許久不曾見過這么這樣的暴雨了。

她已經年過三十，半輩子在這破敗冷宮里度過。她的無數脾性在這高墻監牢里早就磨的一干二凈，徒剩下一腔怨恨和凄涼。

柳家如今只剩她一人活著。

人人都說這是她的報應，是她活該。為此柳舒青不知憎恨了多久“活該”二字。

同樣人活在世，憑什么她就要落的如此下場？她又做錯了什么值得被如此對待。

不遠處的天子殿，此刻縱使是在暴雨中，也隱約瞧得見無數燈火璀璨的模樣。她愛了十八年的男人現在大約正擁著最愛的寵妃在飲酒作樂，早已忘卻了她罷。

柳舒青趴伏在地上，青絲散亂，在毒性發作下萬千鉆心疼痛下咬牙忍著。她拼盡全力睜大眸子，恍惚視線下只看著地上被她摔碎的杯子。

毒酒是一個時辰前送來的，甚至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親自交給她的。大太監沒說這是不是皇上的意思，但言語下早已是一副定居已成的嘴臉。

她自嘲一笑，眼底卻只印著跟隨大太監一同而來的另一個男人的模樣。

當朝鎮北將軍，手握虎符的當今重臣，皇上的忠實心腹附屬，親手滿門抄斬柳家的前朝大將軍養子，左腹。

這男人邁進冷宮殿內的時候，嘴角的譏笑是刻意不加掩飾的。他是故意的來看笑話的罷。

柳舒青在久坐大半個時辰后，在大太監不耐煩的目光里終于是靜靜喝下了毒酒。盡數咽下后大太監旋即便潦草行了一禮，像是怕晦氣一樣，招呼也不打的退了出去。

待片刻后毒癮發作，她在地上趴伏著痛苦茍延殘喘的時候，那個男人還是在屋內冷冷的看著她。

“你……你是要不得好…好死……”

柳舒青拼盡全力才咬著牙擠出破碎言語。她覺得自己的五腑六臟都要被烈火燒過一般，鉆心的痛，但是無能為力。

左腹冷笑一聲半跪下去，掐住柳舒青的下顎強行抬起。他是個俊秀的男人，若不是身上殺氣過重，那雙眼睛里除卻修羅一般的冷酷以外別無他物的話，想必也會有無數女子甘愿投懷送抱。

可在柳舒青看來，不過是與惡鬼無異罷了。

“我不得好死？”他啟唇冷笑，旋即寒光一閃刀刃割斷骨肉的牙酸聲一響，在柳舒青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她左手的三根手指就應聲落地。

柳舒青張大了嘴，甚至連慘叫痛呼的力氣都沒了。

“你們柳家才應該是不得好死。”他淡淡的說道，捻起剛才斷了柳舒青三指的匕首，以一種近乎是殘忍的緩慢，一根一根，把她剩下的七指盡數剁下，才算罷休。“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了你們柳家的罪。”

“你知道么，本將軍特意求的慢毒，要的就是不讓你享受迅速死亡的快感。”

“你不配。你們柳家人都不配。”

十指根根連心，強行骨肉分離。

鉆心的痛讓柳舒青恨不得她現在就死了罷了，可毒性發作，她的嗓子已然被毀。除了瞪的死大的一雙充血瞳孔以外，她已經無法掙扎，只能像個困獸一般被左腹如此折磨。

窗外天空上一道驚雷，暴雨更加傾盆瓢潑。

刺骨的寒滲透進來，柳舒青已經意識不清了。

她失血過多，茍延殘喘的身子在慢性毒藥的作用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竭著。

左腹站起身來，輕蔑又冷漠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女人，眼底的嫌惡與恨意不假。

他擦拭了下沾到血的指尖，打了個響指。頃刻間便有暗衛出現于他身側跪身等候指令。

“燒了。”

不消片刻，熊熊火光映亮了皇城的半變天。

冷宮起火，和遠在另一側燈光璀璨飲酒作樂的太子殿形成了鮮明對比。

柳舒青在火光中甚至可以感受到滾熱的火焰燒在身上，慢慢一點點吞噬著她的身軀。

這一刻她忽然放下了冷宮十五年來的孤寂和怨恨。

她想起自己幼時在家中的光景，那樣春風暖暖，桃花遍地。她可以有一處可歸，有一處可葬，而不是像現在如此，連下葬于土的權利都被剝奪，只能剩下一抹煙灰。

她想回家。

那樣的瓢潑大雨和那樣的炸響驚雷都沒有澆滅火勢。

大火燒了整夜，直到冷宮近乎被夷平。

望眼去，滿目焦黑，浮灰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