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鐸回家，柳府上一片喜色。

沈老太太心里激動，雖然柳鐸囑咐了不可過于夸張隆重，老太太還是沒忍住，弄了一大桌的菜。雖然都是素食，卻依舊精美非凡，如同畫作一般漂亮。

大家子全都到齊了，連宋家的三個少年都坐在了桌上。

宋臨和宋峰臉色不大好，看也不看左腹。他們還不能接受家里的小雜種一下子躍上了好地位，也不大能接受左腹今天的出色表演。礙于柳宰相回家，他們倆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低頭吃飯，就當自己是啞巴。

左腹無所謂，他坐在自己位置上興致缺缺的用筷子撥了撥飯菜，心里卻想著了自己在將軍府里的娘親。

如今自己得了意，娘親的待遇定會好上不少吧。想到這個，他面色緩了緩，暗暗攥緊了筷子。

他恨不得兩年速速過去，讓他快些立功績，帶著母親脫離將軍府，且絕不再回頭。

柳鐸難得回來，同為兄弟的柳毅和柳正都不斷敬酒，招來老太太的笑罵。“多大歲數了還頑的緊，莫再勸你們二兄弟喝酒！不知數！”

“二弟兩月未歸家，此乃是慶賀，怎就頑了？母親說的不對?！绷阈χ蛉?，言語下都是笑意，讓老太太聽著也舒服。

“母親別擔心，兒子還不至于被一兩杯酒勸倒！”柳鐸也大笑起來。

氣氛融洽，格外溫暖。

柳舒青自顧自的挑菜吃，她手短，懶得伸那么遠去夾菜，關顧著悶頭吃眼前的一碗素水豆腐羹。

大人的談事與她雖然無關，她一副專心吃豆腐羹的模樣，實則卻還是在聽他們的談話。

陳氏笑著開口?！奥犝f荷花祭上，青兒在畫組里博了彩？”

這話一出，柳舒姻的臉色又臭了幾分，恨恨的撥了幾口飯。

“青兒也大了，是出人意料的大姑娘了?！绷泓c點頭，“是二弟的福分！”

柳鐸笑的嗆了口，嘴上說著謙虛的話，卻藏不住眼角得意的笑。

“聽說腹哥兒也博了騎射的彩，還得了那么多圣上恩寵賞賜。柳府與將軍府一同沾光啊?！崩咸_口，眾人說笑著，視線卻往在桌子對面安靜吃飯的左腹身上飄。

“到底是深藏不露，平日腹哥兒是個沉默的，倒不曾想一鳴驚人?！绷χ_口。

這話說的可就輕描淡寫的過分了，深藏不露這詞兒用的模棱兩可，要是真不知道的，還尋思左腹平時就是個悶葫蘆呢！可誰曾想一個月前他還是個被人壓在地上欺辱的落魄人物？

現在誰還敢提那檔子事兒，就光祈求著左腹小孩兒忘事兒，別去記著壞事。

左腹沒什么表示，只是安靜的在吃飯。

柳鐸視線定定的看了片刻沉默的少年，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什么一鳴驚人唷，是金子那自然會發光了?！卞X氏吃吃的笑，媚眼眨著，語氣里的討好夸贊有些明顯。

老太太本來就不喜歡錢氏，現在一聽她說話，心里更是不滿，語氣也冷了些許，譏諷意味十足?！澳鞘亲匀?，人家金子當然與眾不同，倒不像些個，趕著趟兒給自家妹妹找不快活！”

柳舒姻頓時臉色鐵青。

她抬起頭張張嘴，像是要說些什么，卻又說不得，只隱忍的閉了嘴，低頭吃食。

柳舒青樂的自在，她雖然不會小肚雞腸的計較，但是看柳舒姻吃癟，她當然不會死心眼的落井下石，但是偷著樂還是有的。

左腹瞥一眼望去，就正好瞧見了小姑娘一副抿著唇要笑不笑的模樣，心情甚好似的，他也不經意勾了勾唇。

等他視線移過去瞥向柳舒姻的時候，嘴角的弧度頓時消失，視線又再度冷了下去。

柳舒姻只覺得渾身一寒，詫異抬眼，卻不曾發現有異樣。

晚膳還在繼續，大人還在說笑飲酒，柳舒青卻有些乏了。

但她還想多看看父親，所以就強撐著困意在桌子上坐著。小孩身體就是這點不好，容易早早就困乏沒精神。

還在強撐著呢，就聽見了有人低聲開口。

“天色不早，容許小輩們先行休息，不擾大人飲酒雅興了?！?

一眾大人望過去，就看見左腹冷冷清清的視線直視著一邊，一副已經撂筷已久的模樣。

這時候酒已有些上頭了，老太太揮了揮手，沒有絲毫阻攔的意思?！叭绱松鹾?，你們哥兒姐兒就先回去休息罷?！?

柳舒青原本還想著說自己能留下來再呆會兒，但是抬頭碰上了左腹的目光，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乖乖的站起身，跑過去又抱了抱自己父親說過了晚安，才戀戀不舍的跟著一眾少年少女們出去了。

大家院子在不同方向，出了門后就各奔自己院子方向去了，只有柳舒青的含香院和左腹的禰嬋院是一道，兩人慢慢的走，小竹和另一個丫鬟在前面打著燈籠照路。

一路無言，倒也沒什么話好講，格外沉默。

率先到的是含香院，柳舒青停下了腳步，擰著衣角看左腹。

后者似乎感受到了，遂也停下步子，回頭看著欲言又止的小姑娘。

柳舒青左想右想，猶豫了片刻后才開口。

“謝謝七哥哥?！?

左腹不知道她在謝什么，揚了揚眉尾，沒說話。

柳舒青垂下了眸子。“剛才七哥哥是看見我累了所以才那樣說的吧？”

“別多想，我也累了。”左腹淡淡開口。

柳舒青哦了一聲，抬眼看了看左腹，忽然露出了笑容，擺了擺手。

“那七哥哥晚安！”

左腹深深的看了一眼小姑娘。

燈籠的暖色火光映的丫頭面色微紅，眼底像是簇著璀璨的光，亮晶晶的看著他。

亦是人，亦是奪人心魄的神女。

那一刻總是習慣性狼狽逃避光芒與溫暖的少年忽然明白了，為何總有飛蛾撲火，為何總有心甘情愿，為何人們會選擇粉身碎骨。

倘若是如此耀眼的光的話，他也愿意貪圖這片刻的溫暖，而義無反顧的去握緊這可能會讓他焚身的火焰。

見過一次光芒的人又怎會甘愿再度蜷縮于黑暗中。

他動了動唇，直望著院子門口臺階上的柳舒青。

“晚安，小妖怪。”

是人是鬼又何妨。

少年在出聲的那一刻，已經決定要追逐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