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柳舒青她們下午回府，關于左腹的事兒早就傳入了老太太耳朵里。

沈老太太自然是心情復雜的，要知道小半個月前她還那樣狠罰了左腹，現在可好，人家少年郎仕途一下子光明了，甚至比自己家的孫子們還提早有保證。雖然說是去西北之地當兵，但那種地方要是能立下戰功，誰都知道那自然是相當于端了金飯碗。

柳舒青她們的馬車剛停柳家大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皇上賞賜的東西到了。

那掐著嗓子的太監在那里細聲細氣的念著什么，柳舒青都沒仔細聽。一眾人跪在地上聽著太監念了不少東西，越說下去，不少人臉色就越差。

他們都是記得自己是怎么唾棄那個養子的，現在可好，皇上親自賞了東西下來，人以后要發達了，誰知道會不會記仇？

因此不少人都面色如土，明明是個溫暖午后，卻大多出了一身冷汗。

等賞賜都念完了，宮里來的人都要回去了，老太太這才顫巍巍的指揮小廝搬著這些東西要去放左腹院子里。

這時老太太又想到了什么，謹慎的看了看左腹，斟酌著開口。“不如腹哥兒換個院子罷？禰嬋院有些小了，或許擱置不下這些東西……”

“不必了。我已經睡熟了那地兒，多謝老太太好意。”左腹淡淡開口，言語間的冷漠十分明顯。

沈老太太面上略微尷尬，帶上了一點兒不大高興的神色。她忍了忍，尋思一瞬又開口。“那腹哥兒再挑個地兒罷，做書房或擱置這些東西的地兒也行。圣上賜的，得好好收著，別到時候讓人落了柳府的舌根。”

左腹沒吱聲，不置可否。

老太太精明的很，知道這是答應的意思，擺擺手叫那些小廝搬著東西去禰嬋院挨著的院子，都擱那里面去。

言下之意，那地兒現在也歸左腹了。

這態度轉變過分明顯，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其中小心的討好之意。還真是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早晨還是落水狗，現在都當匹狼來對待了。

人心善變。左腹冷嗤一聲，沒去理會。

比起報恩，他更記仇。況且亡羊補牢似的恩惠他也不要。

從上馬車到回來，柳舒青都沒和柳舒姻說一句話。

她還沒脾氣好到去主動原諒不給自己面子的“姐妹”，也不打算原諒。既然肯率先捅刀，那自然是做好了準備被反咬。事后吃虧的怎么著也不大可能是她，那就任由柳舒姻蹦跶唄，自己不去管就好了。

所以她當然是昂著頭沒去看柳舒姻，下了車就走。

柳舒姻面色自然是難看的很，就連和她坐一車的柳舒琪都感受到了。

柳舒琪雖然脾氣烈一點，但至少她還是個性格直的。她其實也有點瞧不起這種因為嫉妒就去捅自己姐妹刀子的行為，所以縱使她以前經常跟柳舒姻屁股后面跑，這次一回家她也沒理會柳舒姻，自己就回院子了。

柳舒姻眼底的怨恨憤怒瞬間就冰冷了下去，緊緊攥住了帕子。

一個個的都當她是毒蝎似的避開，卻無人去說一句柳舒青的不是。

她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任何差錯，只是心里愈發不舒服，看柳舒青越來越不順眼了。

以前她對自己這個六妹妹是沒這么大意見的。以前柳舒青性格差，驕縱囂張，根本無需多加嘴舌就會自掘墳墓似的表現。如今像轉了性格似的，處處都壓風頭，加上她又受寵。同樣是柳家女兒，柳舒姻自然是憤怒異常。

憑什么。就因為她是庶女，就因為她母親出身不好。

越是這樣想，她眼底的光就越是猶如毒蛇一般瘆人。

扭曲的嫉妒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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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舒青回院子后簡單的洗了洗臉，換了身方便些的水藍衣裙。她如此整理好了之后，便又匆匆去了柳府門口站著等。

不用多說，她自然是在等自己父親晚膳的時候過來。

可現在等，怎么也要站上一個多時辰才能等到。

不過她顯然不在乎，光是想到父親會回家這件事，就讓她充滿了干勁，翹首盼著，都快變成了一塊望“父”石。

等了一柱香左右，她還沒覺得酸累，倒是有人拍拍她肩膀，往下猛的一摁。

她猝不及防，彎了膝蓋一下子坐了下去。

直接坐到了一把竹椅上。

柳舒青回頭看去，換了身新袍子，很明顯是梳洗過了的少年也正好垂眼看人。

被他摁過的肩膀還有點隱隱發熱。

柳舒青又不自在了起來，她尷尬低頭。“我不累的。”

“柳宰相不會那么快，離晚膳還有些許時間。”左腹不緊不慢的開口，似乎沒聽見柳舒青說她不累。

一大一小，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就那樣在門口附近呆著了。

柳舒青正覺得有點不大自在呢，想開口問問左腹要不要也坐一會兒，就聽見少年低聲開口了。

“謝謝。”

她愣了愣，疑惑的抬眼望去。“什么？‘

左腹卻不再開口了，目光直直的望著門口，好像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似的。

只有他知道，他是在謝柳舒青之前才露臺那里，對他說的那句“恭喜七哥哥。”

一想到這個他心口就暖暖的，若有若無的勾勾唇角。“……無事。”

柳舒青只覺得左腹今天有點不正常。或許是因為在皇上面前出風頭了，好日子要開始了，心里高興，所以才脾氣這么好吧。她想著，自顧自點點頭。

嗯，一定是這樣。

兩人之后無言片刻，率先開口的居然是左腹。

“眼睛還疼么。”

輕飄飄的一句話，柳舒青都沒反應過來。她呆了一瞬后才意識到左腹是在問她哭的那么腫的眼睛。剛回家的時候甚至嚇到了老太太，要不是老太太知道柳舒青也表現的出色，還以為是出了什么事兒呢。

一想到自己的父親，柳舒青就心里暖暖。她揚起人畜無害的笑容，用力搖搖頭。“早就不疼啦，七哥哥。”

小姑娘甜甜脆脆的喊著七哥哥，左腹忽然覺得，以前怎么沒覺得這三個字怎么好聽。

“七哥哥今天荷花祭有碰到中意的姑娘嗎？騎射表演出了那么大風頭，肯定是收割了不少芳心！”柳舒青揶揄玩笑著開口。

她當然是開玩笑，她當然知道左腹的脾性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心儀女子。人間閻王只索命，不聞俗世情愛，也不屑。她就是看左腹難得關心她，巴不得多拉點好感，所以開開玩笑。

果不其然，左腹冷嗤一聲。“不中看，不中用。”

這話說的損，那都是官家大小姐，到他這兒就變成了草包似的形容。柳舒青無語。

左腹斜眼瞥了一眼坐在竹椅上晃著兩條小短腿的沉思著的丫頭，心里柔軟些許，卻還是硬生生壓下來舌尖上含著的那句“皆不如你。”

柳舒青沉思片刻后開口。“七哥哥說的在理，七哥哥生的好看，自然眼光高。”

左腹啞然失笑。

好看？眼光高？

好看你還每次我一靠近就跟見鬼一樣害怕？

但他沒說出口，只是搖搖頭。“皮囊算的上何物，膚淺之人才注重這些。”

柳舒青雖然算不上膚淺，但愛美之心人人皆有，這讓她有點兒郁悶，嘟囔著小聲。“我也喜歡長得好看的。”

這小小聲被左腹一下就捕捉到了。他斜眼瞥了坐著的丫頭，好像若無其事似的開口。“我看，太子殿下就生的足夠漂亮。”

他刻意用了漂亮二字去形容一個男性。

左腹眼力好，在荷花祭上又總是看柳舒青，所以對于蔣峰寒頻頻看向小丫頭的事也自然是清楚的很。后面蔣峰寒去找柳舒青，他也看見了。

心里談不上不舒服，但是他的確有點膈應。

十三歲的少年哪里曉得什么叫在意，也不知道這股子煩躁氣息是什么。總之他也不是故意說出太子的，但不知怎的，就那樣脫口而出了。

脫口而出后，他立刻把目光移開不去看柳舒青，只用余光偷偷掃人家，心里不知為何，有些許忐忑。

柳舒青搖搖頭。“我不喜歡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左腹傳染了，她現在偶爾也會言簡意賅，直截了當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不過她說輕了，不是不喜歡，而是極其厭惡，避之不及。

她在椅子上晃著腿，歪頭看著門口，視線散漫的飄忽著。“皇族有什么好的，太子又如何，反正我不喜歡。”

這大逆不道的話要是被有心人聽了，簡直可以拉出去問罪關起來。

不過左腹卻像是舒心了似的，心里撂下了塊石頭。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開心了。

之后兩人有一茬沒一茬的搭著閑話。說是聊天，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柳舒青一個人在說話，左腹偶爾回應，看著小姑娘的視線卻在愈發昏暗的天色下，帶上了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

希望此刻時間再久一些，停止也好。少年破天荒的頭一次有了這個念頭。

可惜時光不可阻，天色暗了，柳鐸也回家了。

柳鐸一進門就被自己的小女兒撞了個滿懷。一低頭，就對上了小姑娘甜甜的笑容，不遠處的少年靜靜地隔了段距離，視線卻也是落在小姑娘身上。

“歡迎爹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