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舍棄
- 請將軍開恩
- 唐培里儂
- 3955字
- 2020-04-04 12:26:20
柳舒姻這話說的略急了些,略有失大家風范,但她似乎是不在意的模樣,也沒有斜眼去看柳舒青,只是靜靜地跪在地上等皇上的指示。
慶耀帝看了看身邊臉色已經開始不大好的柳宰相,再低頭去看柳舒姻,“平身,你方才說甚?”
柳舒姻又行禮謝了皇上,起身抬頭的時候,小姑娘臉上一閃而過幾乎不帶掩飾的惡意,但旋即又平靜下來了。她清脆開口,小姑娘的糯糯嗓音下卻盡是得意。“回陛下,荷花祭的前一個月,京城繡房里最好的繡娘基本是日日到府上來陪六妹妹,這手筆,自然也是那繡娘的!”
底下的竊竊私語大了起來,夾雜著輕蔑,還混雜著些許對于自家人撕咬的好奇。
柳鐸臉色不大好看。他的閨女難得收斂了脾性,給他出了風頭,他還沒夸一句呢,就給他侄女來了這么一句。想著,柳鐸也沉下了臉呵斥。“舒姻,圣上面前不可胡言!”
柳舒姻沒應,低了低頭。她爹爹今天因身子不妥所以沒到場,而她二叔有多寵愛自己的孩子,整個京城都是知道的。她到底是年輕,按耐不住性子,氣上頭了,居然膽子大起來,徑直回了嘴。“二叔,侄女未曾胡言,也不是撒謊。是真是假,二叔一問便知。”
柳鐸還想說什么,被皇上抬手制止了。
天子這一舉動,頓時整個露臺都鴉雀無聲,多少眼睛都靜靜地看著。
“不如先聽柳六小女如何說。”皇上開口。
柳舒青聞言抬頭,先是望向了自己的父親,旋即再看向坐在臺上的帝王,目光不多不閃,絲毫沒有懼意。
“姻姐姐說的是,臣女的確請了沁園的繡娘來府上教導。但僅僅是指教罷了,這綢鍛上的一針一線,均出自臣女自己之手。倘若皇上不信,臣女的貼身丫鬟可作證。再者,臣女手上的針眼傷痕還尚未痊愈,本著是要自己努力以博陛下和娘娘的片刻歡顏,卻不曾想姐姐會出口平白污蔑,怕如今滴血的不僅僅是臣女的指尖,更是心頭。”
她聲音不大,卻恰到好處的把話都傳到了露臺每個角落,讓所有人都聽了明白。
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回頭看柳舒姻。
臺下騷動又起,孩童脾性讓底下的小輩兒都無比好奇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兒,卻又不好大聲談論,皆是壓著聲嘀咕。
就連一眾重臣都面面相覷起來了。
慶耀帝面上雖是和藹模樣,心里卻狠狠驚了一把。
他聽過柳鐸膝下獨女的種種驕縱行徑,與被寵壞的嬌蹄子基本無異。可從剛才的金龍戲珠雙面繡,到被人當場潑臟水也面不改色,甚至在圣上面前如此清晰又鏗鏘有力的為自己辯解,扭轉境地,一番話給自己證明清白,又不動聲色的點了點自己家姐姐這撕咬窩里人的嘴臉太過于丑惡,著實不像是區區一孩子能做到的。
皇帝眼底暗了暗,勾了勾笑容。有趣極了。
柳舒姻面色鐵青,很顯然是迫不及待的還要開口說些什么反駁的話,就被皇上輕飄飄的一句話壓了下去。“就此作罷吧,朕相信柳六小女不至于此,是柳愛卿教導有方。”
一句話就結了,柳舒姻整個人都僵著在原地了。
敢情她就是上來耍了個寶。
柳舒青謝過了皇上,轉身的時候路過了還呆在原地的柳舒姻,心里不禁嗤笑。
就這?就這?她是太子妃的時候可見過比這更惡心的廝殺。相比起來,不足掛齒,到底是孩子。
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展示仍在繼續。柳舒姻因為出了慌亂,精心準備的潑墨荷花圖都畫的有些手抖,到最后也便就是個勉勉強強。
等最后一個大小姐展示完了,就輪到少年公子們了。
一看各位世子們要上場了,一眾大臣當中終于有了些許按耐不住的意味。
要知道,要是在荷花祭上入了圣眼,這對以后可是一個大好的仕途開頭。他們自然是恨不得自己的兒子能削尖腦袋狠狠表現一番,巴不得自己的兒子都是三頭六臂才好。
少年組就沒那么多說法了,只分出了兩組,詩書和騎射。
詩書組的不多,少年熱血,十三四五的年紀,都是向往著武藝,夜里還做著蓋世英雄的美夢,論誰都不喜歡窩在書房里當個無所謂的白臉小書生。
詩書組也就寥寥幾人。此等年紀能做出多精彩的好詩?無非都是一些剛出生就身子骨不好的病苗子,實在沒法去表演騎射,只好吟詩作賦,但個個都天賦平平,無出奇之色。
不消片刻就到了騎射,眾人都提高了興致,就連皇上都支了支下顎,往前傾了幾分身子。
騎射說來簡單又不簡單。露臺雖然修得極其寬闊,卻也不敵平地草場。騎馬雖可前行片刻,但倘若速度控制的不好,也極有可能勒不住馬,直接從臺上掉到池子里。
下人會放出飼養的鴿子,體積各異。倘若射中了體積最小速度最快的赤頂鴿,這沒有擺在明面上的比賽,到底是誰“奪冠”,那便是不言而喻。
分了六組,一組五人,如此也不會顯得太過于擁擠。五個小公子從露臺一側駕馬到另一側,并拉弓射中鴿子即可。
弓自然是輕弓,不難拉開,馬也并非高頭大馬,而是適合少年的矮種馬。雖然的確是有難度,不過在真正的兵家看來,無非就是過家家。
給皇族的娛樂罷了,不過倘若能在此出彩,也的確可以證明實力。
柳舒青百無聊賴的呆在一邊兒,在人群邊緣,離柳舒姻最遠的距離。
在她印象中自己上輩子和這個姐姐可沒這么多矛盾,不知為何這一輩子她似乎總刻意找自己麻煩。或許冥冥中有變數,不過她懶得去考慮。
她的視線迅速掠過一眾少兒郎,搜尋著左腹的身影。
今年荷花祭,將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就是這個不出眾的將軍府養子。
左腹就在人群中,也是站的靠近邊緣,視線平視不知在看何物,眼底卻依舊是沒什么情緒的模樣。或許是柳舒青的視線太明顯了,他動了動指尖,居然心有靈犀似的轉過眸子看了過來。
正巧打了個對眼。
柳舒青愣了一瞬,旋即揚起一個笑容給少年,偷偷揮了揮手。
暖陽正好的角度,小姑娘唇紅齒白,怎么瞧都是能惹羞少年郎的俏靚模樣。
左腹眼睫微顫,旋即移開了視線。
在無人看見的角度,少年難得的露出了笑意,眼底也流露出轉瞬的溫柔。
一組組的少年上場了,不過成績也就平平無奇,并無太大出色表演。柳家的三個兒子和宋將軍兩子都只是普通成績,并無太叫人過目不忘的地方。
身為太子的蔣峰寒是打頭的第一組,他一身藏青袍子,容貌雖帶著年少的青澀,卻依舊掩蓋不住俊美底子。他微微俯身貼近馬背的時候,快速抽箭拉弓,箭離弦的瞬間便立刻勒住韁繩,漂亮的停在了露臺邊緣。
一只中等體積的鴿子被貫穿了眼珠,掉落在臺子上。
如此英俊少年郎的模樣惹紅了不少姑娘家耳朵,就連林婉秋都看的移不開眼,滿眼秋波溫柔都凝在了蔣峰寒身上。
蔣峰寒翻身下馬,對自己的父皇行了一禮。他抬頭之后,轉身時迅速的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姑娘們。
他方才知道那個俏皮身影是柳宰相之女柳舒青了,雖也曾有耳聞應該是個囂張跋扈之人,卻不曾想有那般口舌。他有些在意,剛才的表演里也參雜了些許想要好好出點風頭的小意思,想讓那個小丫頭也滿眼驚嘆的看看他,就像他剛才滿眼贊許的看著她一樣。
不過光是掃了一眼,蔣峰寒就發現柳舒青壓根沒看他,正低頭在玩著自己的發梢。
他不禁心里有些失望,不過也無奈,只好暫且退場。
柳舒青一直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最后一組,才看見左腹上了場。最后一組只有三人,而左腹容貌出眾,即便穿著簡單,也足以奪走大多目光。
她立刻從人群邊緣一下擠到了最前面,眼神亮了起來,緊緊盯著那邊兒。
一聲笛音,鴿子放籠而出的同時,三個人也頓時駕馬前沖。
馬蹄響亮,另外兩人很快便拉弓射箭,旋即狠狠勒馬,生怕摔落。
唯獨最后一個少年,眼眸漆黑如墨,不僅不止步,反而是用力駕馬前沖,毫不顧忌速度力道。
眾人紛紛驚呼,引起了一陣騷動。不少人都慌了,以為要出落水事故。只有柳舒青愈發用力的捏緊帕子,眼底沒有慌張,只有滿目期待。
只見那馬匹嘶鳴一聲,一把從露臺邊緣躍了出去!
這下不僅是臺下小輩騷動,就連皇上都一下站了起來。
可尚未有人喊落水救人,人們就看見那白衣少年一把躍身而起,足蹬馬背借力騰空而起,高高躍起的瞬間一把抽出箭來,在空中一個后折便是一個后空翻,箭破空而出。
隨后只聽一聲尖銳啼鳴,有什么東西在空中猛的往下墜去。
而那白衣少年在空中后翻之后,足尖一點,穩穩落地。
同時落下的,在臺子上赫然是一只被箭矢貫穿了心口的赤頂鴿。
臺上頓時鴉雀無聲,旋即爆發出陣陣喝彩!
皇上也難得的露出了贊許的神色,拍了拍手,面上的喜色毫不掩蓋。“好!好極!這是哪家的公子?”
身后的宋將軍頓了頓,往前邁一步行禮。“回陛下,是臣府上的七子。”
他沒有像平時那樣說是養子,而是說是第七子。
“好!不愧是將軍府出來的才子!少年英才,朕看著不錯!”
能被皇上如此夸獎,宋家兩兄弟臉色變了又變,像是第一天才真正的打量起他們家這個小養子起來。而宋將軍則是低著頭神色不變。“謝皇上夸贊!”
“來。”皇上沖左腹招招手。
左腹前去臺上,跪下去行了禮。
“你名為何?”
“回皇上,名為左腹。”
皇帝的指尖淺動。“姓左?”
宋將軍連忙解釋。“回皇上,他是臣友人多年前托付照料的兒子。”
皇帝點點頭,看著左腹的目光里依舊是贊許。“不錯。方才你是如何想到棄馬拉弓這一法子的?”
“回皇上,此臺不寬,倘若淺行片刻便拉弓,射程疲弱,不足以瞄準到獵物。若舍得棄馬借力,拉近距離,即可彌補此缺點。”
“好。”皇帝點點頭,眸子里此刻閃過一抹精光,“有此等膽量,著實過人。”
“皇上,支撐兒臣棄馬的并非是膽量。”左腹忽然抬頭了,視線直直的看了上去。他語調平淡,不帶多少起伏,說出來的話卻不像是一個十三歲少年之言。“而是舍小為大,爭奪最佳之冠的目的。”
他這話說的未免野心過剩,宋將軍的臉刷的一下變白了!
這話里有話,要是被人再曲解一下,甚至可以說左腹這話有奪天子之位的嫌疑!這要是牽連下去,將軍府說不定都會被殃及。
宋將軍眉眼下閃過一抹厲色,正要開口喝斥。“大膽————”
“無礙。”皇上抬手阻止了他,眼底閃過趣味。“雖能力過人,卻是年少心性,躁了些許。”
左腹垂下頭沒吭聲。
“不過既然你射中了赤頂鴿,朕便允你一個條件罷。”
聞言,他猛的抬起了頭,望向了臺上的天子。后者雖是一副和藹模樣,眼里卻是掩蓋不住的精光,仿佛虎視眈眈盯著獵物的猛虎一般。
倘若左腹的回應有半分差錯,那后面必然如同被野獸撕咬成碎片無異。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臺子上跪著的少年身上。
片刻后,少年深吸了口氣,再望去時,目光炯炯。
“……只求圣上允諾,兩年之后準許兒臣前往西北之地林將軍手下,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