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殿下叫的蔣峰寒心里直癢癢。

他下意識的想去伸手親自扶起來柳舒青，但是手才伸出去，小姑娘就輕飄飄的起身避開了他。

這動作毫無做作之意，卻反而讓蔣峰寒一愣。他的手尷尬停在半空一瞬，旋即神色如常的收了回去。

“柳大人也前來看花燈了么？”他心虛，主動開口岔開了話題，實則是借機在燈光下打量著她。

“父親忙于輔佐圣上，今日未到場。”柳舒青垂著眸子，回答的一板一眼，視線落在自己的足尖上。

蔣峰寒只覺得柳舒青今天倒是乖巧規矩了許多，和他兩年前看見的那個嬌俏靈動的身影相比，沒有失趣，反而更顯韻味。

他點點頭，剛還想開口，就被立于一側的左腹打斷了。

“殿下縱使微服出巡觀賞花燈，舉手投足間還是難掩帝王氣質。倘若停留一處過久，單憑一個侍衛可難保周全。”

他語氣淡淡，可言語間是毫不掩飾的逐客令。

蔣峰寒瞥了一眼和自己相比還小了一歲的少年，兩人個頭差不多，此刻一對視，互相心里不知閃過了多少念頭。

柳舒青倒是暗暗吃了一驚。這么大膽的話左腹也敢說？這放到臺面上來，要是對方稍微在意咬字些許，那可是重罰的大不敬！

心想著，她便偷偷去看左腹，神色略顯緊張。

或許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后者垂下眸子，沖她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淺笑。

蔣峰寒自然沒有錯過這個小細節。

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有點不舒服。

就好像是自己的領地被人搶占了似的，讓人心口郁結。

他沉吟片刻，旋即若無其事似的開口。“這自然不是問題。孤此次是與民同樂，哪有匆忙的道理？左小郎君聽著是很為孤的周全考慮，既然是宋將軍府的少年英才，不如同道一起護孤游玩。”

這話別說左腹，就連柳舒青聽了都一皺眉。

柳舒青單純是覺得蔣峰寒今天跟吃錯藥似的，碰上就算了，還跟個無賴似的要求同行？雖然是太子，但這任性仗勢似的行為，著實是不像他。

左腹倒是聽出了蔣峰寒那句話下面的意思。

誰為君，誰為臣，暗示的明明白白。

想著，他眸子深處就愈發暗了下去。

“……學藝不精，只怕會成了殿下游玩的累贅。”半晌后他才開口。

蔣峰寒輕笑。“怎會，左小郎君過謙了。論全京城都知道，你是即將年紀輕輕便要在林將軍手下謀取一官半職的才子。”

他故意咬中了林將軍三個字，言語下的輕蔑之意過于明顯。

天下誰人不知，林將軍林客行是個莽夫。

雖林家代代鎮守西北邊疆，維護山河，卻代代魯莽，代代武癡，除卻手起刀落的馳騁于戰場上之外，對于朝政勾心斗角，謀權上位毫無興趣。

因此林家和宋家雖都是將軍府，顯然是懂得在皇上面前顯擺的宋家比林家受了更多皇上的賞賜好處。

人人都說，林客行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莽夫，粗人。

在崇尚詩文的和平朝代，他們當然一個個都瞧不起林將軍。

就連皇族，在安穩平和的日子里也漸漸淡忘了，倘若不是林家抵御外敵入侵，他們哪能有現在的安穩？

在金殿里如何高談論闊林家的不是，真是一群白眼狼。

柳舒青心里憤憤，聽出了蔣峰寒的輕蔑之意。她想開口給左腹辯護，但是被少年搶話了。

左腹站直了些許，負手于身后，眼底暗藏了些許意味不明的笑。

“殿下此言甚是。”

他掀唇淡淡說道，絲毫沒有和蔣峰寒爭執的意思。

這倒是讓蔣峰寒略微詫異，再度正色看了眼面前不卑不亢的人。

蔣峰寒一開始以為，就算父親大為贊賞這個宋家養子，到時候送到西北之地那種荒蕪地方，這家伙就算干的再努力，撐死也不過也就是一個百夫長罷了。

因此他基本沒把左腹放在眼里過。

現在幾句話下來，他倒是瞧出來左腹的與眾不同了。

不卑不亢，卻不難看出是個有謀略之人，城府野心探不透。這種人才更需要提防。

他瞇了瞇眼，話鋒一轉，從這個話題上巧妙避開。“——話略多了些，一道走吧。街上花燈掛的長，如此拖沓，到時候免不了到后半夜也瞧不完，回不去。”

這便是一錘定音，縱然柳舒青和左腹再不愿意，也得無奈的跟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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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京城萬里花燈，放眼望去，猶如星火燎城。

三個人慢吞吞的在人流中走著，那個侍衛在他們身后緊跟，視線卻只盯著前面的蔣峰寒一個人。

柳舒青故意慢吞吞的走著，并不想和蔣峰寒并肩，可對方卻好像沒有眼力見一樣，也刻意放慢了腳步，硬是要和人并肩。

左腹這次倒是難得安靜，靜靜地緩步走在柳舒青身后一步遠左右的地方，視線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她。

蔣峰寒和柳舒青并肩走了，心里舒坦，忍不住就偷偷去斜眼打量小姑娘。

溫暖光芒映著小姑娘臉上一片若有若無的紅暈，眼底星光萬點，在近距離下甚至可以看見她面頰上的細小絨毛。蔣峰寒聞到了梔子花的香味，愈發覺得，自己今天微服出來真的是太好了。

他不禁低低笑了出聲，惹得柳舒青也轉頭望了他一眼。

光是一眼，便讓十六歲的少年有一瞬失神。

鬼迷心竅的，他下意識脫口而出。“……不知柳家六姑娘現在可有婚約在身？”

話一出口，柳舒青一怔，身后的左腹也驟然繃緊了身子，視線冰冷的落在了蔣峰寒身上。

但是年輕太子根本無心思去理會對面異樣，他的心怦怦直跳，自己也詫異于自己的魯莽，心里懊惱失態，卻又因為自己就這樣問出口而暗喜。

為何會如此悸動期待，他也不知道。

他這話出口后，為了掩飾尷尬，還移開了視線，露出一副若無其事，心不在焉的模樣。

柳舒青頓了頓，迅速開口。“暫時尚未。爹爹說小女年齡尚且太小，不必考慮這些事。”

“十一已經可以開始考慮了，畢竟是大官戶人家，提早準備未嘗不可。”蔣峰寒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心里卻因為柳舒青暫時無定親而欣喜著。“……柳大人的愛女，自然是得尋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才可以了。”

柳舒青定定的看了看蔣峰寒，忽然笑了。

她腳步略滯，再度沖蔣峰寒福身行禮。

“被殿下如此掛念，是柳家的榮幸。到時候我若定親，必會通知殿下。”

她這話說的毫不客氣，連自稱都變成了“我”，眉眼間平常無異，語氣卻是極其陌生。

或許是過于明顯的冷漠讓蔣峰寒有些猝不及防，也沒想到她就那樣榆木不開竅，就那樣一點暗示都沒收到。這么不給太子面子，著實是讓他有些呆了。

在后面的左腹雖無多大表示，卻在跟著停下步子的瞬間，勾起了唇角。

蔣峰寒定定的看著已經站直起身的柳舒青，張了張嘴，此刻卻說不出一句話。

氣氛正尷尬時，一個頗為驚喜的聲音插了進來，打破了沉默。

“這莫不是……殿下？”

聲音壓的低，柔聲細語的，差點就被周圍的嘈雜淹沒，但還是引開了蔣峰寒的視線，眾人一同望去。

柳舒姻款款走來，生的有幾分嫵媚的容貌在步入少女年紀之后顯得更加動人。她今日擦了粉黛，涂了胭脂，愈發有幾分成熟姑娘的模樣。

她身后的宋家兩兄弟也跟了過來，一看蔣峰寒的裝束，便明白了過來，也是行禮低聲問好。

柳舒姻又驚又喜。她原本逛花燈逛的憋屈，宋峰總是在她耳邊嚷著什么無所謂的話，讓柳舒姻一肚子郁悶火氣。

其實倘若宋峰可以娶她為妻，她也能當上將軍府的一個三太太，但她的野心不止于此。

越是常年自卑，覺得自己出身不好的人，越渴望往高處爬。

因此她兜兜轉轉著，定睛一看人群中一閃而過的俊秀面孔，頓時回憶起來那張臉。既然是太子，那她自然是下意識的就卯足了勁，想著要留下個好印象。

雖然她才學不比林婉秋，大家閨秀的禮儀也不比她，但是她自信身上的魅力可比那個中規中矩的木頭美人要好多了。

因此柳舒姻邁著蓮步過來，想著要湊著獻個殷勤。

她是拿著十足把握的，誰知她一過來，就看見了蔣峰寒涼涼的一瞥，從她身上一掃而過。

柳舒姻頓時就僵住了。

骨子里又開始彌漫起自卑，以及對站在蔣峰寒對面的柳舒青的嫉恨。

為什么柳舒青可以和太子靠的那樣近的講話？為什么自己只能落得那樣的目光？

她正胡思亂想著，就聽見蔣峰寒開口了。

“時辰不早，孤就此先行回去了。”

話一落，他不等眾人回應，便急急轉身快步離開了。那個侍衛也趕緊跟了上去。

柳舒姻呆呆的看著那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心里懊惱憤恨一時統統涌上心頭。

她轉眼看向不遠處的柳舒青，后者也正蹙眉看著蔣峰寒離開的方向。

柳舒姻不禁狠狠攥緊了帕子。

左腹往前邁了一步和柳舒青并肩，低聲開口。“走吧。”

柳舒青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余光還不忘繼續瞟著蔣峰寒消失的地方。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蔣峰寒有一種落荒而逃似的感覺。

這偷偷摸摸的目光讓左腹心里不爽，下意識抬手拍了拍柳舒青胳膊，又重復了一遍。“走了。”

小姑娘這才回過神，視線往一臉復雜看著她的柳舒姻身上瞄了一眼，旋即跟著左腹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