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的香爐正燃著檀香，絲絲縷縷繞著橫梁久久不散，已是入秋，熾烈的熱意還沒消去，本就讓人帶了些不耐。

房中堂里正坐一位女子，一身纏金絲繡花錦裙，手上端著一玉瓷茶盞，一雙好看的鳳眼微瞇，柳眉輕皺，卻沒言語。許是被那絲香氣熏著了，眼眸盯著那煙，又似看著別處，不知想些什么。

下頭跪著一灰衣仆人低著頭許久沒聽見上頭回話，不禁偷抬起腦袋瞥了一眼，就對上主子沒了神思的雙眸，忙又低回腦袋。

女子身后的丫鬟碧云見功夫長了，心中一嘆，小姐這是又開始走神了。悄悄抬手扯了扯女子垂落一旁的衣袖。

座上女子感到那絲拉扯，一下斂回了心神，“什么？”

碧云無奈又重復那小廝的話，“小姐，七巧說老爺抓著前些日子下毒之人，已經下了獄，老爺差人來問小姐想如何處置？”

下毒？顧瑤頓了下，這才明白過來小廝說的是何事。

也是，沒了那下毒，自個兒也不會在這顧家大府里做個小姐。

說來，這還是三日前的事。

碧瑤宮住著一位上仙，九州之內無人不識，只因這位天帝的胞妹，真真是上天入地只此一仙啊。

碧瑤仙子乃是接了西天佛祖眼中一滴憫淚，開了仙竅的娃娃，打小因著這份機緣機靈乖巧，幾萬年都不見的奇仙。才三千歲，一身仙法已敵了半數老仙，天帝更是疼愛有加。

只是那憫淚本就化了世間疾苦，所以碧瑤仙子的氣運真真是……不得仙見啊。

但凡碧瑤仙子靠近的仙人，不是出門崴腳，就是抬腳摔個跟頭，沒有一人能擋過這飛來橫禍。

天帝不忍，求佛祖給一解法，佛祖閉目一笑，時候未到。

于是又等了五百年，眾仙遙遙無定期地期盼著，碧瑤仙子都活到三千歲了，他們仍沒瞧見半點盼頭。碧瑤仙子身邊便沒仙人敢待了，于是這倒霉勁頭掉頭了。

三百年前，碧瑤仙子一人無趣，便聽說北海夜潮花開，心念一動，拈了一訣，轉眼便去了北海。

這一出仙界便碰上了私逃封印的饕餮，那廝狂妄無極，遇誰傷誰。

碧瑤怒了，對方竟打她臉了，于是一天一夜打得北海昏天暗地。

等北海龍王終于瞧清楚形勢，請了旨，帶了天兵天將來了戰場，卻只剩奄奄一息的饕餮，碧瑤已被打得七魂四散。

天帝怒極，尋了整整三百年總算湊齊了碧瑤仙身，卻獨獨差了那帶著憫淚的一魂。

三日前，

司命星君突的來報，人間有一女子命格奇特，似與碧瑤一魂有關。兩人駕云趕至凡間，步云山頂找到被人追殺險些喪命的顧瑤。

司命瞧見顧瑤這般奄奄一息的模樣，很是不忍，嘆了口氣。

“司命為何嘆氣？”碧瑤不解。

凡間不過短短幾十載，這女子又是自己魂魄所化，應算是多得一世活頭了。

“碧瑤仙子有所不知，這女子本有其命數，然當年仙子這一魂因帶了佛祖之淚有了神思，見此女命格榮貴，附了此女三世。”司命回頭瞧見，顧瑤伏在地上已經是進氣頗少，“仙子的氣運太強，壞了此女命格，亦留了許多孽處。此女前頭七世都結了善緣，本該是和滿定數，只可惜此番連陽壽都未到便要沒了……”

氣運太強？

這個碧瑤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這廝意思她害了人家三世。

碧瑤覺著雖不是她有心的，但到底是自個兒魂魄貪慕華貴。

就是不知，為何這魂魄比她這本身都勢利些？

瞧著女子模樣也是受其連累，碧瑤不忍問道，“那可將其之后幾世命數改得順些？”

司命嘆氣輕搖頭。

碧瑤便明了，雖不知這三世此女做了多少惡事，但終究壞了后頭的命數。

“可有辦法？總歸是本仙虧欠了的。”碧瑤看著地上與自己無二般的臉，還是要幫幫才是。

司命沉默不語，地上的女子倒是聰慧，這只言片語的竟明白了大概，而后喘著氣大笑，“我顧瑤一身活得這般曲折，卻不想為了別人在遭罪，真真是可悲可笑。”

“你若還有什么未了的念頭，本仙皆允你。”碧瑤對于凡人這些恩惠還是不吝嗇的。

“允我？這一世荒唐皆是因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我都命不久矣，允我，便能還我一世安然嗎？”顧瑤眼角的淚水還沒落下，嘴角的笑意卻帶著荒涼。

碧瑤不知顧瑤一世經歷了何事，可司命知曉，除了長嘆卻也無可奈何。

然，

天地輪盤如既，誰都不能阻止，過往已定，篡改不得。

“司命，這姑娘還有多少年的壽命？”碧瑤想著續命或許也算是個補償。

顧瑤聽見這話卻更是激動，“誰要續命，在這滿是噩夢的一世多留上幾十載？”

碧瑤一嘆，這孩子傷得不輕啊。

司命卻似想到了何事，“這倒不失為個好法子，再活上幾十載或能將前頭那些罪孽消上些，下了地府也能賣個人情，討個好命數。”

顧瑤多年養的嬌貴脾性自是不容得她低頭的，若要回去償了罪孽，是斷斷沒有可能的。“那些個賤命憑什么要我還怨，我顧瑤便是死了也不會向他們低半點頭。”

碧瑤見地上頂著自己臉卻丑陋不堪的顧瑤，這般邪性亦是她之過。畢竟人之常性非一日習得，此女回去怕也是興風作浪。

罷了罷了。

碧瑤抬手揮袖，顧瑤便像被人剝了所有氣力，泛紅的雙眼也沒了光彩。

“此女一身邪性，怕是還需入了地府磨上幾年方得消了，凡間便留了本仙處理便是。”司命一聽便是不贊同，還未來得及開口，碧瑤就阻了他后頭的話，“天帝那邊還請司命瞞顧些，人間幾十載天上也就幾月的日子，本仙自斂了仙氣學幾日凡人便是。”

碧瑤言罷便帶著顧瑤去了地府，徒留一抹虛影與無奈的司命在山頭凌亂。

司命覺著，許是前些時候碧瑤仙子從自己殿里收走的人間話本出了問題。

為何，他覺著碧瑤仙子那背影，帶著滿滿的興奮呢？

此番回仙界，司命想，應就兩個下場。一，瞞不過天帝受罰；二，瞞過天帝事后受罰。

現下只盼得碧瑤早些回來，求求情也可少受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