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見幾個小廝匆匆趕來的模樣，想是知曉了碧瑤來了離音院了。

見著碧瑤，忙跪下行禮。

“你們幾個先罰一個月的俸祿，若是再犯直接發賣了。”這話自然是對那幾個小廝說的。

碧瑤語氣有些冷，一眾聽了忙磕頭認錯。

府上?；氖虑椴簧?，以前顧瑤懶得管，便有些無法無天的，連一些不受寵的主子都敢欺負了去。

碧瑤沒多做停留，吩咐過了自然有人會辦好，這是管家的事。

說起管家，倒是想起一人來，“陵宿呢？”

“晌午小姐還睡著，陵公子差人來報，昨個兒染了寒氣，今兒回來就發起了病?！北淘频吐暬氐?。

碧瑤停下步子，抬頭往陵空院方向望去，語氣淡淡，“病了？”

“是，已經請了大夫去看過了，聽說有些厲害，得臥床幾日?！北淘葡騺碜鍪伦屑殻缗扇巳柷宄恕?

倒是巧了，回回出事的時候都來報個道，事情差不多了便沒人影了。

碧瑤垂了眼皮，抬步繼續走，“既然病了便讓他好好養著，沒事別出來溜達了?！?

一溜達，準沒好事。

碧云眨眨眼，這是不待見陵宿公子了？卻不敢多想，反正小姐沒多說，她便不知道。

碧云跟著碧瑤走了兩步，瞧著碧瑤走的方向隨即又是一嘆，死了一位，不待見一位，小姐又要去禍害一位了。

瞧，這方向怕是要去禪鳴院了。

碧云心中祈禱，大師，今兒個莫要掙扎為妙。

碧云一路糾結，待會兒該不該提醒大師一下？一想又忙搖頭，小姐若是看見了，會宰了自己吧？

碧瑤回頭就見碧云又是皺眉又是搖頭，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不禁莞爾，這小姑娘腦補什么呢？

不過大抵不是什么好事。

“你在外守著?！北态幘鸵M屋，碧云又是一番掙扎。

要不先給大師求個情，免得待會兒又給小姐氣著。

碧云又是張嘴欲言的樣子，碧瑤展顏輕笑。

真真是副太監急的模樣。

碧云見自家小姐這般歡顏的模樣，恰似清風徐來，明晃了眼。

“好了，知曉你擔心我生氣。無妨，守著就是。”碧瑤輕點碧云這傻樣，笑著打簾進了屋子。

小姐方才笑了？多久沒見著小姐這般笑顏了？

好似與蕭家那狼心狗肺的結親后，便不見了吧。

真好，小姐笑起來真真是好看，比墻角那些花都燦爛。

屋內，念珠，聲聲扣。

門外喧鬧被這門扉拒之之外，只留一室靜蘭。

一衲衣和尚盤腿榻上，閉目打坐，身側的香爐裊裊，塵染他一身禪香。

碧瑤統共見了這和尚兩次，卻每每都自行慚愧，他不是仙人更似仙人，自個兒是個仙人卻更似凡人。

回去得問問司命，這和尚有沒有得道命，到時候與其學學佛性，也能多分仙氣。

“還是大師這兒清凈?！北态幙绮竭M去，也知曉擾了別人清修，倒是不在意。

反正，無人攔得了她的。

和尚轉著念珠的手停了下來，緩緩睜開雙眼，黑眸清明。

見著是碧瑤倒是不驚訝，畢竟能進這院子的女子，也只有這一位了。

“小姐，人死亦是種解脫，切勿過多掛懷?！蹦凶勇曇舫脸?，煞是好聽。

這是在安慰自己？她瞧著很傷心？

不過倒是有一件事確實牽掛心緒。

“和尚，你說人活著好是不好？”活得好好的，為何都求死呢？

碧瑤也不客氣，走到和尚的桌前，抄起一支狼毫把玩。

這筆上頭嵌著金子，雖名貴，卻壞了文房的書氣。

顧瑤品味，當真是……俗不可耐啊。

“世間苦難眾多，唯心中放下，亦死得生?！焙蜕须p手合十，碧瑤覺著他每說那些聽不懂的話，都是要配上這個動作的。

就和西天那群怪模怪樣的菩薩一般，端著面無表情的樣子，開口便是天理大道。

碧瑤總是聽不了多久便睡著了。

天帝大哥總說，她與佛家有緣，卻是與佛法無緣。若非這般，就以她的機靈勁早修得無尚功法了。

碧瑤覺著幸虧了如此，西天怪冷的，她真呆不得。

和尚瞧見碧瑤那樣子，便知道沒聽進多少，遂也不再多言。

確實，那話進了碧瑤左耳，掉頭就從右耳吹跑了。

碧瑤擺擺手，扯了話題，“和尚，聽說你下棋不錯，不如對上一局？”

和尚頷首，碧瑤忙喚了碧云取來白玉棋盤。

那棋是顧順之從皇上那兒討來送給顧瑤的生辰禮，顧瑤很是喜愛，總命人備著。

且那玉石棋子入手微帶著涼意，不知為何沁著香，古怪可愛得狠。

“和尚，你若知道別人欺你，你會怎的做？”屋里只留棋子扣動的聲響，碧瑤憋了一會兒，話便忍不住了。

誰讓她在天上也沒幾個說話的呢？

方才那話一出，和尚眼中閃過一絲流光，只碧瑤低著頭想棋局，不曾瞧見。

“小姐又會如何？”和尚掩地很快，又將話推了回去。

碧瑤本就是無聊閑的，自是不在意對方怎的答的，搖搖頭，“裝作不知吧。”

為何？

和尚沒落子，碧瑤抬頭見他這般模樣，竟破天荒地瞧清了他眼底那淡淡的疑惑。

隨即笑了笑，“別人既想瞞我，我若拆穿了豈不多事？”

再說，她來是結緣不結仇的，只要不是拿刀砍她的，她都不出手害人的。

至于那些提刀的，若是與顧瑤一般的禍害，她亦是不吝嗇出手的。

不然白瞎她上頭頂著的權勢滔天的爹不是？

“小姐好脾性?！焙谧勇湎?，帶起余音。

和尚笑了，然后，碧瑤就被晃花了眼。

凡間這些個男的，怎的笑起來都比桃花漂亮些？

“小姐輸了?！?

碧瑤一驚，忙低頭看去。

黑子如虎口，吞了她大片江山。

就說好看的男人信不得，說話間扯了自己思緒，才會輸得這一塌糊涂。

碧瑤煞有芥蒂地點點頭，嗯，就與那姓陵的一般，拿著好看的樣子在她后頭欺負她。

“無趣，無趣。”碧瑤抬手一揮，棋盤瞬間亂了。

然后撐著小臉，盯著和尚的眉眼，“和尚，你說你每日不出門，搗拾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不覺著煩悶？”

她在天上四千年，學了這么久，就下棋還算入得了眼。

還輸得這般慘……

“小僧悟性不高，佛法靜修不得，便撿些旁的斂斂心境?！焙蜕猩砩媳宦淞藥最w棋子，提手撿起。

動作間帶了世家公子的雍容，若不是頭上沒毛，就這相貌，明明是動作間的合歡花啊……

不對，頭上沒毛，應是行走的合歡丹。滾圓的那種……

碧瑤覺著自己手癢癢，于是也不委屈自己，趁和尚低頭收拾殘局，伸手摸了摸其腦袋。

入手一片光滑……

撿著棋子的和尚一時不查，光頭就被別人欺負去了。

和尚抬頭還見某人盯著小手，好似仔細回味那感受，良久憋出一句話來。

“和尚，你頭不油啊，怎的這般亮呢？”油光發亮的。

和尚努力抬著笑容，剛才飄過一陣風，他什么都沒聽見。

“對了，和尚你叫啥名？”顧瑤一直喊人家大師，卻連姓名法號都沒問過。

原先顧瑤進這院子都是聽和尚講經的，本是個不理佛法的，兩人也沒什么交談的。

只是今日，和尚突的想念前些時候的顧瑤。

多讓人省心啊！

“小僧法號寂空?！闭f完便垂了眼皮，算是答完不愿多說。

沒曾想，遇上個沒眼力見的。

“這名字真不好，又是寂寞又是空的?！北态帗沃?，靠近了一寸，“不如我給你換個法號？”

碧瑤覺得取名這事她很得心應手，才上界的小仙排著隊求她取名呢。

和尚笑看著碧瑤，繼續不說話。

自是……不好。

“莫字好，不如莫寂？莫空？”碧瑤又搖搖頭否定，“不好，離字聽著好聽些。不如離空，或是離寂？”

碧瑤在惱人的一路上一去不回頭，和尚在彼岸觀著燈火，云淡風輕。

“和尚，聽見沒？”碧瑤說了良久都沒見回聲，便伸手在其面前晃了晃。

“什么？”和尚回神，茶盞已經見底了。

“我說，辟謠，這名字如何？”碧瑤竟嘮叨了這么久了。

“我覺著，”和尚放下茶盞，“小姐喊我和尚方便些。”

想了這么多名字，到時候她自個兒怕是都記不清喊什么了。

“也是，反正取了名我也不一定記得住喊?！?

……

碧瑤說了這么久，喝了口清茶潤潤嗓子，“好了，今日時辰不早了，便到這里吧?！?

說的是棋局。

和尚看著碧瑤起身，抬腳跨出屋子，然后……又折了回來。

碧瑤這次走得極近，彎下腰貼近和尚耳朵。和尚還不及躲，女子清潤的聲音便落了進來。

“廢了這么久的話，和尚終于喝完了這茶，本小姐甚是歡心?！?

和尚身子僵了，猛地看向那茶水。

他自然知曉碧瑤說的是何意，畢竟從顧瑤瞧見他第一眼便心心念念，要他喝這茶水。

奈何他是懂藥理的，茶里有東西他一聞便知。

方才被擾了心緒，沒注意許多，現下倒是聞出了鼻尖下那抹藥香。

“小姐好計謀?！焙蜕心樕线€是笑著，但眼底卻是冷的。

如寒冬的風雪，吹得人膽寒。

“我剛還漏了一句，旁人欺我，我不拆穿，但我記著?！北态幮那榇蠛?。

雖不結仇，小怨還是要報復一下的。

和尚這副正正坐姿，卻連個抬手力氣都沒有的模樣，真真有趣。

“和尚，你欠我的我討了，便兩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