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時的穆丹烏拉河即現在的牡丹江，意為彎彎曲曲的河，叫久了被后來的人叫成了牡丹江。那會兒整個流域不準漢人進出，朝廷的八旗駐軍世代駐守在這里。

清晨，太陽最先在這里升起來，它霍地從河里跳上來，先是溜到漁船的網子上，又把光亮投到河岸的石頭上，只一小會八里地外的營帳上鑲著白邊的紅旗子也亮堂堂了。起得早的士兵出來解手，放眼望去，山上的林子金亮亮的，不用多久，將軍要起來，操練場也要塵土飛揚。專門晚上飛出來唬人的狗頭鷹，早吃飽了飛回林子去，它倒是吵醒了山林里別的動物，大黃鹿和熊瞎子，野豬和蟒蛇，聽到了太陽跳出河上來，便都各自忙各自的吧。

吉達村的人家，有幾戶勤快的，推了窗戶門，小狗仔子、雞仔子從門里竄出來，女人沒等的梳洗了先出來抱了捆柴草回屋做飯。男人挽了袖子，抄起掃帚出來掃場院，待會吃過魚湯饃饃，再揣上婆娘包好的干糧，與鄰家幾個爺們進山打獵，可是要太陽擦著河面了才能回來呢。

村口有一處宅院，較那些拉合辮的結實土房高得多，院子也大得多。其實那高高的磚墻和結實的大門擋著，別人也不知道這房子比別人寬敞多少，院子又大多少。但是吉達村的人都知道這是佐領白佳巴克坦的家，他們在這世代住著，白佳氏也在這世代做著佐領，這些都沒有什么可新鮮的。

結實的大門紅漆油亮亮的，清晨的太陽照到門上，銅扣子閃著光。路過的人要是仔細看，門縫里可有一雙眼睛呢。那烏溜溜的眼睛打著門縫向外張望，她望的那條路上此時還沒有人過來，不過她不慌不忙，眨著眼睛，漂亮的睫毛差點刷到門板上了。

“畫兒，快回來，看你的頭發還沒梳呢，一會阿瑪見了，會笑你喲。”

穿著絳色長裙的女人正在屋子里叫著女孩，剛剛梳洗過的飽滿的面容掛著微笑，她手中拿著一件月白色的小小坎肩，正等著女孩跑回來套到她的身上。

“額娘，阿瑪就要到家啦，太陽從河里出來了，一會要晚了，快快。”

“你就急成這樣了，老爺回來也要吃飯的。”

管家的老婆那丹珠從熱水盆里絞了條毛巾過來，按在小女孩的臉上抹了幾把，在她額娘的梳妝臺子上拿過一只小小的蚌子殼，打開來摳了一塊白膩膩的油脂在手心里搓搓，再一把按在女孩臉上上下抹著。女孩被抹一下身子向后躲一下，最后躲到她額娘懷里去了。

馬蹄聲傳過來，不一會大家聽到這家的主人從馬背上跳下來的“咚”的聲音。管家巴揚阿在門口接過主人的馬鞭子，看見他摘下帽子托在手里，濃重的眉毛被帽沿壓得有點亂蓬蓬地，可是興致倒跟家里的小姐一個樣，心急和興奮的樣子。

“畫兒，畫兒，你起來了沒有，咱們快點去呀。”

叫畫兒的小女孩一下從額娘的懷里跳出來，她的額娘著忙地抓了兩個饅頭用手帕包了，塞到她丈夫的手上。巴克坦抱起女孩，沖自己的妻子嘿嘿一笑。就這一會，兩個人跳上馬，一股煙塵揚起，女孩的笑聲和篤篤的馬蹄聲就遠了。

“阿瑪，怎么還不到？”

“轉過五個河彎就到了，你會數數嗎，數一數就到了。”

“阿瑪，我的辮子都散了呀。”

“那也是漂亮的畫兒。”

太陽越爬越高了，馬脖子上冒出了汗珠，五道河彎終于過了，當他們一躍而上前面的石坡，畫兒的眼睛張得大大的，她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畫兒，我們到了，啊哈，真是不一般啊！”

下了這石坡，巴克坦下了馬，他把畫兒留在馬上，將馬拴在一塊石頭上，自己向哨所走過去了。

畫兒坐在馬背上，她的面前是寧靜的水面，那是多少條船，多少張網啊，河岸是寬得沒邊的沙場，那上面又是多少大大小小的蚌子，太陽下蚌殼折過來的光亮，讓畫兒原本張得大大的眼睛又瞇起來，她還看到好多人在挑挑撿撿，好多人在打水沖洗，還有好多士兵，他們站在哨所的前面，整齊地把那個偌大的沙灘圍了一圈。

沒有多長時間，巴克坦回到畫兒跟前，把她抱下馬來，指了指腰上一塊牌子，咧開嘴笑說：

“我們逛逛去吧。”

畫兒脫開阿瑪的手，向那沙灘跑過去，在蚌子堆里轉，在人堆里轉，最后她還是最想看看珍珠的樣子，轉到那些竹簍旁邊。有的簍里裝的珠子又小又扁，有的簍子里又大又圓，她看見那些人打了河水，不停地沖洗著一個最小的簍子，她的阿瑪和一個同樣穿著軍服的人正在站在那旁邊。

“阿瑪，這里是什么？”

“這是我們今天來，最希望看到的東西吧。”巴克坦沖著身邊那個軍官哈哈一笑。

“左領說的是，只不過今年的數量還是太少了，再過兩日就要進京去，要是只有這些，”他用手擼了一把下巴，把嘴唇也拉長了，“只怕和中堂那里就要難過關了。”

畫兒見說話的軍官神色憂愁，她即不知道和中堂是什么人，也不想理會軍官的心事，她悄悄把手伸到竹簍里，隨意摸了幾下，然后抓住一個光溜溜的掏了出來。那是一顆真正渾圓、閃亮的珍珠，在畫兒手里有她的拇指那樣大，它似乎自己就能發出光芒，它的樣子像是一個珍寶，它也確實是一玫珍寶，這讓畫兒愛惜極了。

“這一顆，是這里任何人一輩子享受不到的錢糧啊，不知將來到了哪個王公妃嬪手中。”

畫兒聽到這話，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幾天讀過的詩：

“桂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她心里突然生出小小的悲傷來，便把那顆珍珠輕輕放回竹簍里，阿瑪似乎也盡了興：

“畫兒，我們回家去吧，看看你額娘給咱們做了什么好吃的，這一天可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