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達木、寶音和畫兒去上學了，其其沒去，雖然納蘭讓那丹珠把其其也一并送去上學，但是那丹珠執意不肯，她說下人的孩子上什么學。

學堂傍山建在村東邊，是巴克坦與將軍舍臺合議建的，一應費用都從軍中出。村上愿意入學的孩子不論男女，都可以前來。

學堂后面是山，修院墻時砍了一些樹，整個學堂嵌在林子里。學堂里各種鳥飛來飛去，有時落到窗戶上，有時飛進屋里來，有時候毛筆上會爬一只毛毛蟲，小點的孩子對這些會大驚小怪。

孩子們喜歡來上學，因為上學很新鮮，更因為不用在家里干活。

吉達村人不種地，種地的都是營里的士兵，他們沒有土地，但是村里的孩子一樣從小吃苦。男孩捕魚、打獵，女孩洗衣、做飯、帶弟妹。雖然他們只是孩子，但在每個家庭里，他們要盡的義務總是比實際年齡應承受的多。

學堂的先生叫王晉嗣，是個漢人，原先在中原做官，犯了罪被流放到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巴克坦看管了他兩年，挑出來讓他做了先生，對他算是恩典。王晉嗣對學生管束不多，他一是不想得罪滿人的子女，另外他也不認為這些行伍粗人、山野村夫的后代們能有多少人才。王晉嗣只懶散的做老師，他每天上學和放學時數數學生的數目，不出差子就過完一天。

畫兒每天都與阿古達和寶音一起上學、回家，先生天天懶洋洋的可是他們卻精力充沛。

這天畫兒捉了一只青蟲，放在硯臺里蘸了墨水，然后把它放在紙上爬，把寶音逗的格格笑。

“山上的好東西可多了，那丹珠采回來的黑木耳比山茶花都大，春天時還能撿到從窩里掉下來的小鳥?！碑媰嚎粗鴮氁粽f，“現在只剩下山楂了，我可不愛吃。”

寶音剛才還覺得大青蟲好玩，“蒙古只有草原，”她抬起頭來有點好奇地說，“我想看看山。”

畫兒抬眼看看先生，他正嗜睡呢，便拉著寶音悄悄溜到外面。

從學堂大門出去，再繞到后面來，直接就進到山里了。

太陽穿過樹葉照下來，影子落在地上一會明一會暗的，寶音說，“蒙古沒有樹，只有草原，等我回到蒙古要給父王講講山是什么樣?！?

畫兒聽了開心地笑起來說，“我跟你去蒙古好嗎，我想想看看草原什么樣?！?

“其其一個人在家多沒意思，”畫兒自從來上學，就時常覺得其其自己在家會無聊，她說，“我們去抓一只刺猬給她吧?！?

“刺猬？是什么？”

“是很有意思的一種東西，找到你就知道啦。”

她們一心要找刺猬，漸漸的向山上走，越走越深。

山上面的樹比下面密不少，陽光照不過來，而且九月初的氣溫讓人覺得很涼了。

畫兒打了一個噴嚏，向前邁步的時候踩到一根樹枝上，一屁股坐到地上。

寶音正要笑，突然腳腕一陣巨痛，使她大叫了一聲，隨后低頭一看，一只胳膊粗的蛇已經竄走逃開了，她的腿上流了兩股鮮血出來。寶音嚇得一下子坐到地上，畫兒急忙爬到寶音身邊，看到流血的腳腕，也嚇呆了。

畫兒先哭起來，她害怕寶音死，聽額娘說過毒蛇咬了人會死的。她還不知道什么是死，但是忍不住哭，因為無助，因為不知道怎么辦，越哭越大聲。

寶音后來也哭了，她的腿剛才還不疼，現在好疼，畫兒一哭，她也想哭。

兩人還沒有哭累，她們就看見巴揚阿和阿古達帶著王晉嗣一起出現了。

原來先生瞌睡醒了，發現學生全都不在屋里。他到院子里一看，阿古達正用小刀修理彈弓，幾個男孩在用泥巴做子彈，唯一的兩個女學生畫兒和寶音不在。

阿古達回到佐領府，見她們沒有回來，就叫了巴揚阿一起出來找。王晉嗣不敢怠慢，隨著一同上山幫著尋找。

哭聲傳到幾個人的耳朵里，大家很快就找到了她們，阿古達背起寶音，巴揚阿背起畫兒，飛快地下了山。

巴克坦帶了軍中的醫生回來，慶幸的是咬傷寶音的蛇不是毒蛇，全家人都放下心。巴克坦看見畫兒一直站在寶音床邊，眼睛紅紅的，沒說什么就出去了。

到了晚飯的時候，巴克坦拎了一只鐵籠子回來。籠子里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刺猬，灰黃的顏色，兩個眼睛黑溜溜的，十分招人喜愛。

寶音躺在床上要下地看刺猬，畫兒急忙拎了籠子到寶音跟前，兩人嘰嘰咕咕的商量把刺猬留給其其。

阿古達見到妹妹沒事，向巴克坦和納蘭行了禮，回自己房間去了。巴克坦也從屋里出來，去見王晉嗣。

先生王晉嗣在佐領府等了一個下午，他心中忐忑不安，如果受傷的小孩有什么閃失，他一個犯罪之人再也不能吃罪得起了。何況這孩子是將軍收留，佐領不敢怠慢的蒙古王親，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小小的女孩竟然這么頑皮，害他擔這么大的罪責。

佐領巴克坦一進來，王晉嗣急忙站起來，目光隨著他。

“先生請坐，”巴克坦語氣平和地說，“一時疏忽忘了先生還在我家中，怠慢之處請先生見諒。”

王晉嗣忙說不敢。

“寶音公主沒事，休息幾天就會好了。畫兒也受了驚嚇，過幾日再去上學?！?

“是，是，好好休息才是。”

“我們這邊的孩子都沒有讀書的父母，跟你們中原的小孩不一樣，先生恐怕很難適應，以后還要多多受累?！?

王晉嗣哪敢有什么話應對。

巴克坦沒有再說什么，叫巴揚阿送了王晉嗣出去。

這一晚先生王晉嗣也許稍稍睡得安穩，巴克坦和納蘭也許留有余驚，寶音和畫兒睡夢中大概會驚醒，只有阿古達一直沒睡。

阿古達坐在院子里一棵槐樹底下，月亮高高的，照得整個院子很明亮。他發現吉達村的月光跟草原上沒什么分別，都那么白蒙蒙和冰涼涼，只是草原上的月亮更亮，它照見的是整個原野，而吉達村的月亮只照到這個院子里。他不想讓寶音再遇到任何危險，他希望他們兄妹能盡快回到家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