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不言之教，更勝言傳身教（今43章）

帛書版：

天下之至柔，馳騁于天下之至堅。無有入于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

傳世版：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版本重大差異：

無。

直譯：

天下最柔弱的事物，在天下最堅強的事物上縱橫自如。無形的事物可以進入沒有空隙的地方，我因此知道無為的有益。不言的教化，無為的益處，天下很少有人能達到的。

解讀：

“天下之至柔，馳騁于天下之至堅。”“馳騁”，陳鼓應解釋為“駕御”，以柔弱駕御堅強。不過從下文“無有入于無間”來看，應該是“縱橫自如”的意思。就像庖丁手中的割牛刀，在牛的骨架間隙中自由出入，毫無阻礙。

割牛刀的鋒刃很薄，很脆弱，牛的骨頭和筋絡很硬，但是鋒刃在其中游走，卻不會受到任何阻礙。正如山間流水，飛瀉直下，在懸崖峭壁上縱橫來去，不會受到山石的阻礙，也不會受到鋒銳的傷害。這便是天下最柔弱的東西，在天下最堅強的東西上馳騁自如。

“無有入于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無有”，可以理解成“沒有形體”，如《莊子·養生主》中庖丁對文惠君所說：“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不過這里更進一步，“以無有入于無間”：就算沒有間隙的地方，也擋不住沒有形體的“無有”。比如從小溪中撿塊石頭砸開，會感覺潤潤的，這正是水化身為無形，連石頭內部都可以侵入。

所以，我便知道“無為”的好處了，再堅實的阻礙，再嚴密的封堵，也阻擋不了“無為”的通達。因此以無為之道行走天下，不會遇到任何艱難險阻，沒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這便是“無為而無不為”。

“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不言之教”，正是“無為”的行事方法之一。《莊子·知北游》“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指的便是“不言之教”。我們從天地、四時、萬物中覺知到“道”的存在，而能授人以道，可以說是最高明的教化方式了。我們常說“言傳身教”，但言傳和身教的范圍都很有限，總會有語言傳達不了的意思，總會有身教到達不了的地方，面對這樣的阻礙，又該如何去施教呢？

教化要想通行無阻，就不能局限于語言，甚至說，不用語言。只要使用語言，就會有突破不了的阻礙，因為語言本身是有局限的。但是天下間的草木，又何須我一一澆灌、一一扶持才能存活？天地間的眾人，又何須我一一照料、一一培養才能成長？它們自然而然就有生發的能力和趨向，天地也自然而然會為它們提供成長所需。

人天性便有智慧的種子，生來便有思考的能力，只要營造出合適的環境，種子自然會生根，發芽，成長。因此不要一味用言語去灌輸，去教化，而是讓他們可以實現思維獨立，自我思考，這樣才有機會接收到來自天地萬物的啟迪，得到無處不在的“道”的教化與滋養。

人力有時窮，總會遇到無法突破的阻礙，主觀強行為之，失敗不說，還會讓自身遭受折損。正如庖丁所說，“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于硎”。好廚師一年換一把刀，一般的廚師一個月就要換一把刀，而庖丁一把刀用了十九年，還像嶄新的一樣，刀身刀刃不曾遭到半點損傷，這就是“無為”行事的益處。

故而只有不強行作為，虛其心至無有；只有順應客觀而為，弱其志至無為，才能無所不為，無所不成。但是誰又愿意放下自己的主觀有為、滔滔雄辯，而讓位于道之“希言自然”呢？因此“天下希能及之矣”，能達到“無為”的人實在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