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今44章)
帛書版: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傳世版: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版本重大差異:
無。
直譯:
名聲與身體,哪一個與你更親近?身體和財貨,哪一個對你更重要?得到和失去,哪一個讓你更困擾?過分地喜愛,必然會遭到重大的耗費;過多地收藏,必然會受到重大的損失。所以知道滿足,也就不會受到折辱;知道停止,也就不會遭遇危難,這樣才能恒久長遠。
解讀:
“名與身孰親?”名聲與身體,哪一個與你更親近?從生到死,唯一能一直陪著我們走完這段旅程的,就是自己的身體了,所以它才是和我們最親近的。但是有很多人,為了外在的名聲,而舍棄自己的身體,因末而離本,因疏而離親,這不是很愚蠢嗎?
所以,《莊子·盜跖》中把世人稱頌的六大名士統統罵了個遍,說他們重視名聲而不顧惜生命,就和那流亡喪生的豬狗一般。
“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于首陽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自投于河,為魚鱉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無異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
伯夷、叔齊是孤竹國君之子,為了推讓王位一起逃離孤竹國。路遇周武王伐紂,兄弟二人諫阻無果,在武王滅商建立周朝后,他們恥食周粟,采薇而食,最終餓死于首陽山。
鮑焦是東周時期的賢者,厭棄世俗,自守高潔,不妻不子,不臣天子,不友諸侯,靠撿取野果和野菜為生。結果被子貢幾句諷刺之言拿捏,愧而抱木自盡。
申徒狄是殷商時代的隱士,因進諫不被采納,便抱石投河而死,成為魚鱉的食物。
介子推是春秋時期晉國人,追隨公子重耳四處流亡。君臣半路絕糧,介子推割自己的大腿肉供重耳充饑。重耳返晉成為晉文公后,大肆封賞但遺漏了介子推,介子推便與母親一起隱居山林。晉文公后來封賞介子推并派人進山找尋他。找尋者想通過燒山的辦法來逼迫介子推出山,介子推寧死不出,最后抱著大樹被燒死。
尾生是春秋時期的一位男子,與女子約定在橋下相會,久候女子不到,河水上漲,于是抱橋柱而淹死。
與我們親密無間,對我們言聽計從,從來沒有自己的私心,一心一意地奉獻自己,它就是我們的身體。倘若連自己的身體你都要傷害,都要背棄,那又還有誰敢追隨你、聽從你、無條件地信任你呢?你又如何能夠成為天下的君王,得到人們的尊崇呢?
“身與貨孰多?”這里的“多”不是指數量上的“多”,而是“厚重”的意思,與“輕薄”相對。“多”本義是重復、眾多,經過不斷地重復,反復地沉淀,可成就深厚、厚重。所以,重復既可以達成數量上的“眾多”,也可以達成程度上的“深重”。
身體和財貨,哪一個對你更重要?很明顯是身體更重要,性命沒有了,擁有再多財貨也是空。故第三十八章講“居其厚,而不居其薄,居其實,而不居其華”。但在現實生活中,為財貨而喪命的人,從古至今都源源不斷。
“得與亡孰病?”“病”,本義指困厄,困擾;困而生苦,《廣雅·釋詁》:“病,苦也。”得到和失去,哪一個更讓你困擾?有很多東西我們可能一生都不會得到,因為沒有得到,我們并不會為之憂心。但是得到又失去,就足以讓我們痛徹心扉。這是因為認定其屬于自己,投注了感情在其中,有了喜愛與珍視之心。
心理學上有一個“厭惡損失”效應,即人們在同時面對相同數量的收益和損失時,同量的損失帶來的負效用,是同量收益帶來的正效用的2—2.5倍。比如,你丟失500元的痛苦,跟得到1000元的快樂是相當的。因此,很多賭客,贏錢離開比較容易,但輸錢離開就會很難。
“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過分地喜愛,必然會遭到重大的耗費;過多地收藏,必然會受到重大的損失。我們其實并不能真正擁有任何東西,都只是短暫地保管而已,所以收藏得越多,可失去的也就越多;喜愛的程度越深,失去的時候就會越痛苦。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所以要學會知足、知止。如果一個人自己不知道滿足,那么欲望就會無休止地出現,必然有滿足不了的時候,有不能達成的狀態,這時就會遭到折辱。如果一個人自己不知道適可而止,無底線地放縱情感與欲望,那必然會對自己造成損害。因此,知道滿足,也就不會受到折辱;知道停止,也就不會遭遇危難,這樣才能恒遠長久。